《三国演义》很大程度地恢复了孙坚的英雄气概,但同历史原型相比,还是打了个折扣。《三国志》中明确记载,孙坚在与董卓交战时,“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但《三国演义》却写成孙坚被华雄杀得大败,靠着部将祖茂的替死,才逃回一条性命。作者把斩华雄的功劳让给了关羽,成就了关公的“威震天下第一功”,由于作者的精心构思和着力渲染,“温酒斩华雄”成了作品中最为精彩的片段之一,也使关羽“古今来名将中第一奇人”的形象栩栩如生,但对斩华雄的真正英雄孙坚来说,却未免有点委屈。
在削减孙坚战功的同时,《三国演义》还突出了孙坚的野心。小说第十二回写十七镇诸侯打败了董卓,进入了京城洛阳。孙坚救灭了宫中余火后,屯兵城内,结果意外地得到了传国玉玺。部将程普介绍了玉玺的来历后说:“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此处不可久留,宜速回江东,别图大事。”孙坚当即表示:“吾足知此宝,正与汝合。来日托疾,辞众回军。”于是,“号令诸军勿泄漏”,第二天就率部“离洛阳而去”。对孙坚此举,袁绍的看法是“得宝而去,将欲自霸”。嘉靖本该回回目为“袁绍孙坚夺玉玺”,到了毛评本则改为“匿玉玺孙坚背约”(第六回),进一步强调了这件事的性质。在皇权的诱惑下,孙坚这位“有忠烈之称”的英雄也难免动心。然而,藏匿玉玺一事不仅改变了孙坚忠义英雄的形象,而且他还因此而招来大祸,落了个悲惨的下场。
关于孙坚得到传国玉玺一事,最早见于《吴书》中的记载,裴松之在《三国志》注里引用了这样一段材料。吴书曰:坚入洛,扫除汉宗庙,祠以太牢。坚军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气,举军惊怪,莫有敢汲。坚令人入井,探得汉传国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方圜四寸,上纽交五龙,上一角缺。初,黄门张让等作乱,劫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玺者以投井。
此外,在《山阳公载记》中也提到此事:“袁术将僭号,闻坚得传国玺,乃拘坚夫人而夺之。”《三国演义》中的情节大致就是根据这些记载生发出来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对这件事的真伪,裴松之本人早已做过考辨,他认为:孙坚于兴义之中最有忠烈之称,若得汉神器而潜匿不言,此为阴怀异志,岂所谓忠臣者乎?吴史欲以为国华,而不知损坚之令德。如其果然,以传子孙,纵非六玺之数,要非常人所畜,孙皓之降,亦不得但送六玺,而宝藏传国也。受命于天,奚取于归命之堂,若如喜言,则此玺今尚在孙门。匹夫怀璧,犹曰有罪,而况斯物哉!
这表明孙坚藏匿玉玺一事是假的。《三国演义》的作者十分熟悉裴注,但为什么选了《吴书》中的材料,而不顾裴松之本人的辨伪呢?笔者以为,这与作者自己的创作观念有关。
《三国演义》的素材主要来源于两个途径:其一是关于三国的历史文献;其二是民间不断流传的三国故事和民间创作。一方面是上千年所积累和深化的史家对三国历史的叙述和评价,另一方面是历代民间三国传说的不断演化丰富,它们为《三国演义》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也为写定者带来了巨大的困惑。因为民间情感与良史精神并不总是一致的,甚至可能互相冲突,这就对写定者的创作构成了严峻的考验。罗贯中的创作目的是要尽可能真实地展示三国的历史,因此,他以史料为基础,做了大量的“还原”工作,这样以来,民间艺人涂抹在孙坚身上的油滑色彩基本上被剥离了,出现在《三国演义》中的孙坚首先是一个英雄,而不是小丑。
但是,作者在重写三国历史时选取的又是一个民间的视角,这使小说带有鲜明的倾向性,无论是叙事的态度、立场,还是穿插于全书的评论,都毫不掩饰作者自己的爱憎。面对历代史家或尊曹、或尊刘的争执,面对民间比较一致的拥刘反曹倾向,罗贯中按自己的标准做出了判断和抉择:用政治的天平来衡量时,他肯定了魏、蜀、吴三国在争取人心、重视人才方面,各有其正确的战略和策略,小说不仅对刘备,也对曹操、孙坚、孙权的雄才大略予以肯定;用道德的标准来衡量时,天平就明显地倾向于刘备一方。小说中反复强调:“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这可以说是罗贯中政治伦理思想的核心,而在他看来,刘备正是“德”的代表,于是,对刘备以及刘备集团的态度问题,就成了评价一个人的基本标准。在这种观念指导下,与刘、关、张三兄弟有血海深仇的东吴一方自然难以让作者真正喜爱,因此,在塑造孙坚形象时尽管没有一味丑化,但也或多或少减少了他的戏份,淡化了他的英雄业绩。
此外,与“拥刘反曹”密切相关的是小说中的“忠义”观念。作者崇尚的是“忠”和“义”的完美结合,如在小说第一回就精心设计了“桃园结义”这一情节,刘、关、张结义的誓词是:“同心协力,救困扶贫,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在这里,“上报国家”说的就是“忠”。尽管刘氏王朝已经岌岌可危,但作为臣子,仍应该效忠于朝廷。那么,孙坚藏匿玉玺之举,当然就是不忠的表现,这样的人,自然也就不能当做真正的英雄去赞颂。毛氏父子在《读三国志法》的第一条就明确指出:“读《三国志》者,当知有正统、闰运、僭国之别。正统者何?蜀汉是也。僭国者何?吴、魏是也。”用这种观点看《三国演义》,就能更准确地体会作者对孙坚,乃至孙吴集团的态度。通俗演义的特点就是以民间的想象重塑、再造历史,同时又通过历史的重塑、再造来表达民间的理想与愿望,“罗贯中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妥善地处理了民间情感与良史精神的关系,并独出机杼,创造出一个具有巨大的包容力的艺术世界。”
总之,在《三国演义》中,曹操和刘备两大集团的冲突是全书的主线,孙吴一方相对而言比较受冷落,但与此前民间流传的三国题材作品相比,《三国演义》对孙吴主要人物的态度还算公正。从“拥刘”这一基本原则出发,罗贯中笔下的东吴人物一般比不上蜀汉,但也不完全抹煞他们的英雄色彩。体现在孙坚这个人物形象上就是:一方面历史上孙坚斩华雄、败吕布的功劳不见了;另一方面,也描述了孙坚的一些英雄业绩,并送给他一个“江东猛虎”的称号,在一定程度恢复了他一代英豪的本来面目。比起元杂剧和《三国志平话》来,这种处理应该说更有分寸,也有更高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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