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长沙市东风路的湖南省博物馆,是国内外有影响的博物馆之一,珍藏着几千年来的陶瓷、青铜器、书画作品。该馆最具特色的是陈列有长沙马王堆三座汉墓出土的三千多件珍贵文物和沉睡地下二千一百余年而栩栩如生的西汉辛追夫人的尸身。博物馆宽大壮观的门楼两侧各雄踞一尊石狮:对狮遥相对称,侧首相向,左雄右雌,均前立后蹲口衔飘带(寓驯服意)。雄狮左足直立,右足屈肘踩踏绣球,颈下挂三只铃铛;雌狮右足立地,左足抚弄一活泼玲珑幼狮,颈下悬一串珠子。对狮前额突,深眼窝,目圆瞪,阔嘴露齿,双耳耸达头顶。精湛的高浮雕工艺,使其毛发纹理清晰,体态丰逸,神情高贵,透着一股“王者风范”又流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通俗的审美趣味。
此等登上大雅之堂的石雕珍品,却来自湘西北边陲小镇——澧县火连坡镇属下的金龙村。说来话长:此地叫火连坡还是1950年以后的事,民国时叫嵩祝乡(松竹桥也作嵩祝桥)再早称暖水街。州志有“州西三十五里(原文如此),约二百余户,旁有涧,水暖,冬可洗面。地界松滋,左山右河,险要之地”的记载。清代中叶常住二百余户该是有相当规模也相当繁华的集镇。日前我们踏看现已荒废的老街,昔日一条跨湘鄂两省石板小街已成一条狭窄的碎石村级公路,靠山一边不连贯地坐落一些农舍,傍水一边是园地草木,小路中段紧靠路边一巨大石碑耸立。碑高约3公尺(基座及碑下部深埋碎石路基下,露出地面1.80公尺),碑宽1.10公尺,厚0.34公尺。碑身上首及两边为厚重精致的流云蟠龙浮雕。上部中央额头阳刻竖排篆字:奉天诰命;碑文为正楷阴刻文字,首起开篇:“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落款为乾隆五十有五年正月(后面字刻被掩埋)。碑前20公尺开外小涧上有一座古老小石桥名叫老姑桥,相传为一老年尼姑捐修,桥身刻有一“佛”字。据附近居民讲,碑后大片空地即为孙氏宗祠遗址,“文革”前还作为校舍完好保存.。祠堂建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外有屏墙,东西两门门内一大天井,烈女牌坊在焉。头一进门内分左右两塾,第二进为大厅,第三进为报厅,第四进为祖先堂”。从《孙氏族谱》祠堂图画看,它坐北朝南,高大巍峨,屋宇楼阁宝顶耸起,檐牙交错高琢。大门上悬挂“孙氏宗祠”牌匾,门前辟宽阔广场,南边并排竖立三座牌坊。过牌坊出头门,两侧各立一块大石碑(现存为右侧之石碑)。祠堂后侧各建一座别致厨房。祠堂前左侧为始建于唐代的财神殿(有残碑遗存为证),祠堂与附近关庙、香山寺、金泉寺等建筑群连成一片,加上秀水、青山的映衬,蔚为壮观。
暖水街孙氏始迁祖天左、天右公携家带眷于明代初叶从江西迁徙澧州先在澧阳鸡叫城落户旋移居此地,迄今已传至24代。孙氏列祖列宗现有墓地墓碑存世又广为人知的有三世祖嗣聪公,有(生1641年~卒1712年)于天公,有太学生出身生前晋移奉政大夫死后敕赠登仕佐郎的十三世祖林华公。孙氏四门乐庵堂林华公一支自清中叶以来更是富贵昌盛,本地老辈有“澧州出北门大屋场”一说。大屋场坐落于暖水街东南侧约5公里处的中峰山下的金龙村,粉墙黑瓦,百十间大堂小舍绵延一片;雕梁画栋,泉水点缀,气势不凡。大屋场为林华公所建,遗址现存一座厢房及石库门、门墩、台阶、大都有精美清晰雕刻。天井及周遭散见多种雕饰花叶飞鸟走兽的石构件、柱础、花盆等。林华公与诰命夫人王氏膝下四子,士超(监生)、士绰(监生)、士玉(州判)、士杰(监生)均为朝廷命官。诰封奉政大夫的士杰公(1735——1793)兄弟分家后留住祖宅大屋场,“宅处群山之中,草木畅茂,土地荒芜”,公率童仆披荆斩棘开垦成田地,“蓄资益饶,置产益多”,“公虽管理家政实尝肆力于学,弱冠善诗文兼工书法”。先后任职江西德化巡司和山东盐运司。于乾隆四十四年( 1779 ) 十二月十六日与次配诰命夫人生下长子承松。
公讳承松字鹤栖号云涛,三岁时生母早逝后由嫡母王宜人躬亲抚养,七岁入学馆读书,聪颖过人,先生以大器期之。年甫十五嫡母又逝,惟庶母张宜人(墓地在念经堂遗址,曾被盗掘,有残碑)生养一子(承竹)一女均早逝,伤痛不已的庶母整日吃斋诵经。公因内外需人遂于明年中断学业完婚,偕刘宜人管理家政。嘉庆元年(1791)出任布理问职,三年后改任双月知县,嘉庆二十年(1815)晋升同知留任京官五载。嘉庆二十五年(1820)履任漳州之前先是赴承德避暑山庄面君,再回籍祭扫祖坟后即挈眷就职(前不久漳州市一中连思标校长应笔者请求用传真发来《漳州府志》相关资讯:十二秩官四记载,海防同知,孙承松澧州监生二十五年任。又悉:嘉庆五年漳州府改海防同知为抚民同知,设云霄分府辖漳浦、平和、诏安三县)。
云霄三县地处福州西南沿海海盗山贼出没频仍,民事讼狱繁兴,公恩威并施宽严相济,一年后“贼风为之一息”“诉牒日稀”。最为当地百姓称道的是:一王姓民船过桐山营遇哨船兵丁索钱不得遂诬指船上六人为盗,日夜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后送归云霄分府办理。公察看人品并非匪类反复审讯尽得实情,未及退堂忽接制军六百里文书索桐山营上报拿获的六名海盗递省审办。公思人犯押解省城即使逃脱法网终不免拖毙,便传知情人具结保状后开释受害人。当然此事也不免招致“宪属”忌恨而让承松公一度遭遇不公平待遇。
为承松公撰写传略的河南道台蒋明允极力称道其“举止闲雅,器量深醇,御下人以恩,接物以和,尤肯温恤亲邻,周济贫乏,事有关利济百姓者必尽力为之”。乾隆六十年(1795)年仅16岁的他与弟弟承竹在家人支持下捐资费时两年建成雄跨涔水上游的松竹桥。《直隶澧州志·津渡》记载兄弟俩这一义举:“松竹桥,州西恺二里,跨涔水上流。乾隆六十年,孙承松同弟承竹捐修。因防溪涨,浮木冲突,上架一孔。孔高三丈六尺,径五丈余,阔二丈余,海面长十九丈,四隅水制各四五丈,皆甃(zhou用石砌)成之,费金二千有奇(族谱记载为三千)。又以成于嘉庆元年,人皆呼为嵩祝桥。”石桥共用规整大小石条16694块,桥栏、桥头石雕、石碑均雕刻精美,可见工程之浩繁。从此“天堑变通途”,“澧水支流涔水河流经此处正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也是湖北松滋、湖南石门和澧县太青、甘溪通往澧州、常德的必经之道。但由于涔河阻隔,特别是雨季河水猛涨,常常中断交通。”(摘自火连坡中学研究性学习课题报告《松竹桥文化探究》)。1965年建成的澧(县)松(滋)公路,擦桥而过,松竹桥早没有了昔日重大交通承载,涔水上游因建水库流量也减少大半。但历经两百余年风雨侵蚀、河水冲击,仍横跨两岸,方便人们来往。据记载,桥建成后曾两度遭遇特大洪水,飞流直下的洪水卷来无数“浮木”,冲毁了桥上石栏,推倒桥头石雕石碑,但桥身岿然不动。令人痛心是“文革”时,桥头北端重新扶立的石碑又被人为砸断。火连坡中学学生在老师指导下这样描述残碑:碑头中间是虎头雕刻,两边是龙凤呈祥图案,碑身两侧为圆柱形,图饰精美,雕刻细腻,刀法苍劲有力,采用阳刻工艺。碑文楷书阴刻,字迹清秀,形体敦厚,幸存部分尚有215字清晰可读。祖祖辈辈享受松竹桥便利的两省三县人们照例为她的建造者附会创作了美丽神奇的传说,承松承竹的善行义举得到鲁班祖师和八洞神仙的赞助护佑才一举成功。为人民做了好事的人,人民总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五日,松竹桥被澧县人民政府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一九九八年五月三十日在桥头北端竖立保护碑,碑文从桥的建造时间、保护范围和对桥的艺术价值作了重要说明。笔者和当地百姓都热望不久的将来她能得到修复,重现昔日辉煌,让兄弟俩的功德永垂不朽,让他们的古道热肠得到弘扬和传承。
承松公也有乃父遗风,擅琴棋书画,雅爱闲静,归籍后常与诸父兄弟诗酒唱和。道光二十年领修宗谱,“家距祖祠十余里,每有期会虽风雨必至,未尝因事中止迄今三年”。
古人造福乡梓服务人民的满腔热忱多倾注在修桥铺路上,承竹不幸幼年早逝,承松在他此后的近五十年里不论是住校读书,为官在任,还是退隐还乡,一直没有间断为家乡修桥铺路的善举。笔者近期五次沿承松公行善积德之足迹徒步、车行、驾舟踏看火连坡、闸口、王家厂两镇一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方圆数十里,他老人家不惜花费巨资,逢水搭桥,凡大小48座。尽管大部分石桥后被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修建的中型水库——山门水库淹没,但接龙桥,金银桥、北堰湾桥、响水桥、复员桥……就像一座座丰碑一直矗立在人们心中。有些至今还横跨要津方便人们出行劳作,像王家厂大团村的四方桥,火连坡金龙五组的无名桥等。他还捐修了铺经松竹桥的暖水街至闸口丰报村三斗岩要道上长达三公里的石板路,包括途中架设一座三板石桥,此石板路至今还残存两段二十来公尺。而为孙氏宗祠及大屋场后中峰山庙捐赠善款应是在退职还乡后所为,因为他老人家急公好义,广结善缘,竭力捐助,包括斥巨资修建“公屋”、造告老还乡碑,终生积蓄基本花光,为上述两处捐资已动用祖上田产,扩建维修宗祠捐赠80担水田(每担5亩,合五百光洋),中峰山庙捐田产数目不详,该庙现存捐资人碑刻上有承松公名讳。
古人与今人相比有一点大异其趣,某人多年在外奔波闯荡发达显贵后,往往不忘乡梓,带着财富和文化荣归故里,光宗耀祖。这种行为方式至少客观上对当地相对闭塞落后的经济文化发展和进步起到关键性的推动作用。
著名清史专家阎崇年先生回溯自己家族奋斗发达史时说:“那个时代讲究落叶归根。即便在外挣钱了,也从没有考虑过在外置买田产、房屋之类的东西……年纪大了就回家养老。”不忘父老乡亲,落叶归根,承松和他的祖辈父兄都是这一文化传统的忠实践行者。
已存世500多年的岳阳市东南一百多公里的偏僻小镇张谷英镇的张谷英大屋,以建筑规模之大”、风格之奇、艺术之美荣获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称号,终年游人如织,张氏后裔2000余人及当地百姓开发旅游观光,坐享祖宗荫庇,闲适怡然,其乐融融。此等观光热点还有:西安党家村、安徽西递村、秭归凤凰山、东莞南社等一批珍贵明清民居。可省博物馆前的石狮、暖水街大碑、松竹桥桥头石碑、大屋场石刻遗存、狮山沟林华公墓碑等的历史、文物、艺术价值一点也不逊色于张谷英大屋啊!
承松公还乡后,一如既往修桥铺路,资助文化设施建设,不必赘述,另外大兴土木,奉旨修建诰封碑建筑群。现金龙村四组不远处水库下淹没了200多年前一片巍峨气派建筑:占地两亩有余,房宇亭堂十几间,庭院花木葱郁。高大宽敞的堂屋内有高达三公尺有余雕刻精美的诰封碑、记事碑三块,两旁竖望柱各一,柱高五公尺,柱顶立活灵活现石象一头。行文至此,可以揭密拙文开头那对石狮的身世了:它们当年就蹲踞在堂屋中门外。通过它我们不难估量此处建筑的历史文物艺术价值。水库淹没时它被人抬至坝边,1987年省博物馆来人考察松竹桥等遗存时调车运走,据说车快到长沙时,这边留下的人才将此事告知乡政府管事之人。 第四次寻访,我们特地拜谒狮子凸承松公墓地。他“卒于道光辛丑(1841)冬月初十辰时,享年64岁(成文过程中有幸从火连坡中学孙汤文老师和黄溪村孙逢军先生祖传密藏部分《孙氏族谱》中才弄清承松公的身世等情况,在此深表谢意)。当年精心设计雕琢的石碑、石狮、石象、望柱早在三十多年前修水库或更早充作石料用了,据说,墓碑被裁作两块搭了便桥,枯水季节隐约可见。特别令人寒心的是:1998年正月18日深夜承松墓被当地两个不法之徒盗掘,多年后坟墓后部荒草荆棘掩盖下盗洞凹陷处还令人触目惊心。庆幸的是老爷六代孙圣瑰、圣银、圣玉、圣玫、圣璧、逢辉、逢先、逢杰、逢官、及七代孙福中等事先有所警惕,事后及时抓获盗墓贼。当时即由村治安主任孙昌文报告镇派出所,派出所干警汤光庆、孙元平来村带走两贼及缴获赃物(一块雕刻“富贵”字样的胸前佩玉、一串48粒滚圆朝珠。但当事人至今未被告知赃物下落,他们一直耿耿于怀,一再拜托笔者查找,笔者打听两物也未入藏县博物馆,只得在此存疑)。承松公当年急公好义,广行善举,钱财甚至田产祖业几乎花销和捐赠一空,不可能带更多的金银财宝随葬入土。他先后娶三房夫人(一任刘氏诰封宜人)共生养二男四女。他们都没念多少书,更未外出做官,后世几代子孙再也远未达到其父其祖的辉煌。笔者跪伏在承松公荒冢前时曾想:他若把心思和财富的一部分用来延请名师或送子入国子监就读或捐个监生,再或干脆举家迁移繁荣都市为子女谋个差事,想必身后也不会如此凄凉,后世子孙也会得到更多“福荫”。好在近年社会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承松的后世子孙正在崛起:6代孙孙逢豪投资数十万元兴办特种养殖场,7世孙孙福中斥资十数万承包3000亩山林,特别可喜的8代9代孙孙军武、圣学、治国、孙波等一大批年轻人已走出山村打工、读书,各有优秀表现。将来有一天暖水街、火连坡一带旧景观会在他们手里部分恢复重建,或许远离家乡飘零外地的石狮也会重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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