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说:“一等对一等,二等对二等,三等对三等,三场两胜为赢。”
孙膑说:“元帅马上派人去把马的装扮更换一下:用三等马扮作一等马,去迎战他的一等马;用一等马扮作二等马,去迎战他的二等马;用二等马扮作三等马,去迎战他的三等马。这样,元帅输一场而赢两场,岂不稳操胜券吗?”
田忌听罢,眼前豁然敞亮。他兴奋地抓住孙膑的胳膊晃着说:“哎呀,先生果然不凡,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齐威王注意到田忌的动作,见他如此高兴,就像已经赢了似的,心中纳闷,远远看见田忌的一等马虽然系金铃、挂黄绸,却全没有骏马的威风,他一高兴竟笑出了声,他说:“田元帅,我看今天就别比了。你看你那马,一等都这副蠢样,那二等、三等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呐!你那千两银子就留着自己花吧!啊?”威王开怀地笑了。
遄台上的大臣们也都笑了。
国相邹忌说:“田元帅往日还有几匹好马,今天怎么连一匹都没有了?
开战的第一局恐怕是输定了!”
果然,第一等马比赛还没跑一半路,威王的骏马遥遥领先,而田忌的马只看见扬蹄,却始终落在后面。最终,田忌输了第一场。
众人欢呼鼓掌庆贺齐威王赢了第一场。
第二场紧接着又开始了。齐威王开始还得意地与左右说话,可说了没几句,他就觉得不对劲,田忌的二等马扬蹄奋飞,而他的二等马却被绳锁捆住一样动作迟缓。不多一会,他的马被甩在后面,且越甩越远,田忌的马到达终点了,他的马还有段路程要跑呐!威王底气有点不足,但想到以往田忌也曾胜过一场半场的,就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一胜一负,平局了,平局了!
关键是下一场三等马,就看三等马了!”
结果,三等马,威王输得更惨。威王的马见自己已经输定了,最后的路程竟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了。威王拼命喊:“加油!快点!”可那马悠哉悠哉,任驭手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就是不快跑。
威王说:“输喽!输喽!”叹息不已。
输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可威王静心一想就觉得不对头:田忌从没赢过,这一次怎么就让他赢了呢?千两银子给他倒是小事,就是这里面的道理一定要弄清楚。
齐威王问田忌:“田元帅,什么时候买的好马?”田忌说:“大王,我的马还是以前的马。不过今天的计策却不是从前的了。”
威王很感兴趣催着田忌快说。田忌把孙膑教他的一五一十说了。威王几步走到孙膑面前,久久注视着孙膑,感慨万千地说:“奇才,奇才!我没有输,我赢了!寡人赢了,寡人得良将,这是齐国强盛于天下的先兆呵!众家爱卿!今天寡人输了马,却更认识一位良将,他就是刚回到我齐国的孙武的后代——孙膑!”
众人纷纷前来拜会孙膑,孙膑向威王、向众人还礼,心中酸甜苦辣无从倾诉。
齐威王又向众人宣布他要为孙膑建府,并要重赏银两,大王如此厚待孙膑,田忌的心中也十分高兴,他对孙膑说:“先生可尽扫在魏国的耻辱,可扬眉吐气了!”
邹忌趁众人议论孙膑不幸身世时,走到孙膑面前拜后说:“久仰孙先生大名,今日有幸相见,实在是邹忌的福气。孙先生初来齐国就得到大王如此赏识,真可谓大鹏展翅,志酬意满,今后还望孙先生指教!”孙膑拜了又拜说:“国相言重了。孙膑不才,初回齐国,本无建树,大王厚爱实在使孙膑感激涕零。还望国相今后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邹忌看一眼孙膑身边的田忌,说:“哪里!孙先生有田大元帅庇护,定能战无不胜、屡建奇功呵!”孙膑见田忌脸色难看,却强作欢颜与邹忌寒暄,心中诧异。邹忌离开后,孙膑悄悄问田忌:“邹忌相国话中似有嘲讽之意,不知可是我多心了?”
田忌说:“先生果然心明眼亮。邹忌为相国,我为元帅,实不该存有半点不合之意。可他总找机会讥讽于我,我心中与他自然有隙。我想:恐怕他担心我争了他的大权。我却无心与他计较,我与大王是同宗,就如同你我,咱们既然同宗,还有什么可争可抢的?况且,大王对我不错,我就是念着国家这一头对他也要客客气气。只是,我不与他争,他却与我较量,这实在是叫我难堪、难受之事!我忍耐许多年了,感觉他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越来越轻慢于我。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膑听完田忌的话,不觉暗吃一惊,初回齐都,本以为回到了清静之地,却不曾想曾经鼓琴说齐王的邹忌国相心胸如此狭窄,容不下旁人得到威王的信任和爱护。对于未来,邹忌和田忌的关系不能不说如一团阴云蒙在了孙膑的心中。
6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齐威王精神颇佳,于是处理完朝政就招呼左右登上宫城内的瑶台游乐。瑶台四周是白玉石砌成的栏杆,威王凭栏远眺,能望见与皇宫小城紧紧相连的齐城里商贾云集、游人如梭的场景。回首西望,城外田野高粱红、玉米黄、豆子青,一派丰收和平景象。威王想:“齐国永远都如此安宁,百姓都永远如此安居乐业该多好!”正想着,忽然看见一溜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颇有气派朝皇宫小城驰来。
齐威王问身边近臣:“来人是干什么的?”
左右人回答:“是国相成侯邹忌。”
齐威王有些忿愤地说:“国家这样贫穷,为什么他出行的排场却这样盛大?”
左右近臣说:“给与别人东西的人有理由来对他提出要求,接受别人东西的人有义务改变国家贫困的局面。大王不妨问问他,看他怎么解释。”
说话间,那一溜马车驰进皇宫东门,直奔瑶台而来。车队驰近,众人果然见邹忌从第三辆马车上下来。邹忌上了瑶台,上前参拜威王:“臣是邹忌。”齐威王不理他,扭身离开他。邹忌趋步向前,又拜:“臣是邹忌呀!”齐威王仍不理他。
邹忌再拜:“臣邹忌拜见大王。”
齐威王回身问:“国家这样贫穷,你为什么出行的排场这样盛大?”
邹忌见威王面带怒色,心中掠过一阵寒风,慌忙拜倒施礼,说:“请大王先赦臣的死罪,让我能够说明理由。”齐威王说:“好吧!”
邹忌说:“我举荐了田盼治理西河地区,削弱了秦国、魏国的势力;我举荐檀子治理南城,楚国人便抱着罗绔来朝拜;我举荐黔夫治理冥州,燕国就供应祭祀用的牲畜,赵国就供应祭祀的黍稷;我举荐种首治理即墨,就使齐国盗贼不起,社会安宁;我推举北郭刁勃子(人名,北郭为复姓),百姓更加富足。举荐了这么多贤良的人才,大王您可以高枕而卧了,还怕什么国家贫穷呢?”
齐威王联想起这些年国家虽贫穷,但也安宁,战争比前些年也少多了,这都与邹忌的辅佐有关系。齐威王忙扶起邹忌,转忧为喜道:“国相说得很对,只是寡人担忧这种和平的年景不长啊!”
邹忌说:“大王放心,只要让百姓安于自己的生活,国内的农业、商业和冶炼就能够发展,国力就会强盛起来。”齐威王赞同地点点头,说:“这些年比前几年强许多,寡人有时想:国力强大,邻国才不敢来侵伐;国力强大,一旦有战争才可能打赢。”邹忌连忙又拜道:“大王刚才所说,话虽不多,却是圣明之主所忧虑之事。恭喜大王,眼下咱齐国国力刚比前几年有些增强,西邻魏国君主便派使臣通告,说魏惠王打算来齐国拜会大王。”
齐威王一惊:“真有此事?”
邹忌说:“我就是来禀报大王的,魏国使臣等候大王召见呐!”威王一喜,说:“果然自己强大,别国就另眼相看啊!”田忌听说魏国使臣被威王召见,就见齐威王提醒说:“大王可要警惕,魏惠王相会大王定不存善心!”
齐威王问田忌:“依你之见,他的真实目的不是来与我国交好?”
田忌说:“绝不是。他此趟东进来齐,定是刺探我国力、军力,以便筹划战事。”
威王觉得田忌分析在理,就说:“田元帅请放心,我会警惕他。”
不久后的一天,魏惠王在浩浩荡荡上百辆马车的簇拥下踏上了齐国的土地,淳于尧受威王之命到边境上迎接惠王。故人想见,分外高兴,在去齐都临淄的大路上,魏惠王一面称赞路旁待收割的庄稼,一面对淳于髡说:“齐国田陌丰饶,人民勤奋,朝政安宁,都是你们齐国君王治理得好呵!”
淳于髡问:“庞元帅怎么没来?”
惠王说:“庞元帅身体不适,寡人动身前是想让他跟随的,谁知他忽然病倒了,因此没来。”
淳于髡玩笑着说:“庞元帅没随大王一同来,恐怕是在家里磨刀吧?”
魏惠王居心叵测地看了淳于髡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道:“淳于先生果然智慧超人。相隔数百里,就听到庞元帅在家里磨刀了!哈哈哈!”
齐威王与魏惠王相见后,惠王尽诉对威王的敬仰和崇拜之意,把齐国上下颂扬了一遍,然后两国郑重其事地订立了友好同盟条约,其中一款自然有互不侵犯、相互帮助、共同发展和繁荣的内容。条约一式两册,各国一册,都珍藏起来。
在齐都城里住了两日,威王便约惠王郊外游猎。惠王也正想看看齐都周围环境,便欣然同意,与齐威王一同前往。
狩猎狩到一半,猎物远远还看不清时,魏惠王突然问威王:“齐国有什么宝物吗?”
齐威王说:“没什么宝物。”
魏惠王得意他说:“像寡人的国家这么小,也还有能照亮前后各十二辆车的直径为一寸的夜明珠十颗,齐国这样的万乘之国怎么能没有宝物呢?”
威王笑着说:“寡人视为宝物的与大王不同。我有个大臣叫檀子,派他镇守南城(今山东省费县西南九十里),楚国人不敢向东方侵犯掠夺,泗水之滨的十二诸侯都来朝拜。我有个大臣叫田盼,派他镇守高唐(今山东省高唐县),赵国人就不敢到东边的济河(今黄河)里捕鱼。我有个官吏叫黔夫的,派他镇守冥州(古地名)燕国人就到北门祭祀,赵国人就到西门来祭祀,以求神灵保佑不受攻伐,搬家去追随他的有七千多家。我有个大臣叫种首,派他戒备盗贼,结果就道不拾遗。这些都将光照千里,岂只是十二辆车呢!”
魏惠王却列举不出自己国内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官吏,更为自己的“珍主”价值而羞愧,直到狩猎完也没再提“国宝”之事。第二天,魏惠王告别齐威王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7
魏惠王与齐威王郊野狩猎的第二年,也即周显王十五年(公元前354年),赵国国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被魏军包围的告急求救快马如疾风一般飞进临淄城,飞进齐王宫。
已进隆冬季节,临淄城下过一场冬雪,到处是白雪皑皑。快马顾不上寒冷与冰冻,汗流泱背,气喘吁吁地飞驰到皇宫前,策马人递上一册赵王的亲笔国书,求见齐威王。
齐王宫里,齐威王忧心忡忡坐在皇位上与众大臣商议救赵之事。回想起去年魏惠王亲自来齐与他相盟,并非是企望和平,实则正如田忌所说:来探究齐国力量,图霸中原。威王对救赵国之事心中一时茫然,他问众大臣:“各位爱卿,今天召见大家来,恐怕大家已经知道:赵国国都邯郸被魏国军队包围,赵成侯派使者递交国书企求相救,寡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救还是不救?因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邹忌说:“不如不救。”威王说:“仔细说说。”邹忌又说:“魏军一直强于我军,多次击败我军的教训不可以忘记。我国元气未复,国力、军力均弱于魏国,匆忙迎战,恐有不测。”
大臣段干朋附合邹忌说:“相国所言是理,不如不救。再者赵国日渐衰落,亡国已为时不远,救也无用。”威王又问田忌:“田元帅的意见?”
田忌想了想说:“臣以为应当救,且要早救,一旦赵国被魏国吞并,对我国不利。”
威王又问孙膑:“孙先生的意见呢?”
孙膑说:“我认为应当救赵,回复赵国使者可一口应承。魏军气焰嚣张,我救赵抑魏,自然是冒死担险,但是,战场上的不利因素通过运用智慧,就可以转变为有利因素,化险为夷!”
齐威王催问道:“先生有何妙计,快请说出来!”孙膑说:“魏国这几年一连打了不少胜仗,西面却受秦国的钳制,因此向东、向南及向北扩张心切,如若灭了赵国,下一个恐怕就灭我国,因此,这次一定要出兵救赵。我先祖孙武有句名言:“制人而不制于人’。战场上的形势变化万千,只要我们抓住根本,以不变应万变,一定能打赢这一仗!”
齐威王很高兴,说:“先生说的句句在理,本王封你为将军统兵救赵如何?”
孙膑说:“臣是酷刑余生之人,为将军恐怕魏国要嘲笑齐国无帅了。臣愿协助田忌大帅亲征!”
威王点点头,说:“好,就任田忌为元帅,孙膑为军师,率师八万即日起程救助赵国!”
田忌和孙膑接受帅令和军师令,各自回府准备踏上征程。赵国使者千拜万谢,手捧齐威王的相救国书策马奔往赵国。
第五章
1
公元前500 年,晋国国卿赵简子把姑布子卿请来给儿子们看相。子卿说:“没有能做将军的人。”(春秋时代,各诸侯国的军队都由正卿统帅,所以卿也称将军)子卿的话令赵简子失望,无人可当将军,也就是无人可以继承他的地位。他哀叹一声:“赵氏要完了吗?”
子卿说:“我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孩子,大概是您的儿子吧?”赵简子叫来了儿子毋恤。
毋恤一到,子卿就站起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呀!”赵简子说:“这孩子母亲卑贱,是从翟地来的婢女,怎么说他尊贵呢?”子卿说:“上天赐给的,即使卑贱也定能显贵。”
从这开始,赵简子常把儿子叫来谈话,每次,毋恤表现都是最好。一天,简子对儿子们说:“我把宝符藏在常山(即恒山)之上,谁先找到了就赏给他。”所谓宝符就是朝廷用作信物的凭证,儿子们个个都想得到它。于是,都飞一般地跑上山四处寻找。结果,常山太大,什么也没找到。毋恤站在山上,向东北方向看了一会就回来对赵简子说:“我找到宝符了。”
赵简子说:“你说吧。”
毋恤说:“从常山上往东北看到代国(今山西省浑源县),代国可以夺取过来。”
赵简子这才知道毋恤果然是贤才。于是废了太子伯鲁,把毋恤立为太子。
赵简子有个家臣叫周舍,喜欢直言进谏。周舍死后,简子每当上朝处理政事的时候,常常不高兴。大夫们请罪,简子说:“你们没有罪。我听说一千张羊皮也不如一只狐的腋下皮毛珍贵,大夫们上朝,只听到恭敬顺从的应答声,听不到周舍那样的争辩之声了,我为此而忧虑。”简于因此能使赵地的人顺从,并使晋人也归向于他。
有一天,赵简子欲率兵攻打齐国,下令说:军队中如有人敢劝谏的处死罪。一个披着盔甲的武士名叫公卢,远远望着赵简子大笑不止。赵简子派人把公卢叫到身边问他:“你笑什么?”公卢说:“我想起一个不久前发生的笑话。”赵简子说:“如能解释清楚就算了,解释不清楚就处死。”公卢说:“那是正采桑的时候,我邻居家丈夫和妻子一起到田里去,那丈夫看见桑林里有个女子很漂亮,就去追她,没有追上,回到家,他的妻子一怒也离开了他。我笑那丈夫的荒唐。”赵简子说:“你这是说我呐!现在我攻打别国却丢掉自己的国家,这是我的荒唐。”于是撤军回国。
晋定公二十一年(公元前491 年),赵简子名为晋国上卿,实则独揽晋国政权,他的封地等同于诸侯。晋出公十一年(公元前464 年),晋国六卿之一的智伯讨伐郑国。赵简子生病,派太子毋恤率兵包围郑国。智伯喝醉了,用酒强灌毋恤并打他。随从毋恤的群臣要求处死智伯。毋恤说:“主君所以让我做太子,是因为我能忍辱。”智伯回去后,又建议简子废了毋恤太子。因此,毋恤更加仇视智伯。晋出公十六年(公元前458 年),赵简子去世,太子毋恤继位,这就是赵襄子。
赵襄子继位四年,智伯和赵、韩、魏三家把范氏、中行氏灭了,并瓜分了他们的土地,晋出公大怒,通告齐国、鲁国,想依靠他们讨伐四卿。四卿害怕,于是就攻打晋出公。出公逃奔齐国,半路上死了。智伯就让昭公的曾孙骄即位,这就是晋哀公。智伯越来越骄横。他要求韩、魏、赵三家各割让一万人口的城邑给他。韩、魏不敢不给,只有赵襄子不给。智伯恼怒,就率韩、魏两家进攻赵氏。赵襄子想起父亲赵简子临终的话:“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那里作为归宿。”
当年,赵简子派尹铎去治理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当然是保障之地。”因此,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善待百姓。赵襄子听从父亲遗言而奔晋阳。
智、韩、魏三家出兵包围晋阳,一年后,引水灌城。城墙头只差三版(约六尺)的地方没有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鱼蛙孳生,人民仍没有背叛之意。
智伯巡视水势,魏恒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伯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魏恒子和韩康子脸色阴沉,暗暗交流了一下眼色,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今山西省夏县),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县)。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劝说道:“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伯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于是,三家相约于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倒灌智伯军营。智伯军队为救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军,杀死智伯,灭尽智族家人,赵、魏、韩又瓜分了智氏顿地。公元前403 年,赵魏韩三家被立为诸侯,从此晋国称赵国、魏国和韩国,简称三晋。
2
赵国到公元前386 年,即赵敬侯元年,迁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
其国土疆域自今陕西省的东北部,过黄河有今山西省的中部,更伸向东北部、东南部,兼有今河北省的东南部,并涉及今山东省西边的一角和今河南省的北端。全境东北和东胡、燕接壤,东和中山、齐接界,南与卫、魏、韩交错相邻,北和林胡、楼烦接界,西与魏、韩交错接界。
这时候,三晋时合时散,合起来攻楚、伐秦、击齐均能胜利;散时互相攻伐,或胁迫小国朝贡,或单独与楚、秦、齐作战,则均失城失地。
公元前354 年,赵国为了兼并土地和扩张势力,又向卫国进攻,迫使卫屈服朝贡。卫国原来是魏的附属国,现在要进贡给赵,魏国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魏惠王就派庞涓统乒八万包围邯郸,魏军来势汹汹,大有吞并赵国之气势。赵成侯躲进深宫日夜巴望齐国军队来救,邯郸城外魏军此起彼伏的攻城声早吓得他不知白天黑夜了。
3
当年,鲁共公、宋剔成、卫成侯、韩昭侯入魏朝见魏惠王时,惠王曾在王宫里的范台上宴请他们。魏惠王频频举杯向各位朝贡他的诸侯敬酒。酒兴正酣时,鲁国国君共公(公元前376 年—公元前355 年在位)举杯敬酒。他离开座位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魏惠王说:“从前,帝女派仪狄造酒造得甘美异常,进献给禹,禹喝了认为味道甜美,就疏远了仪狄,拒不喝美酒,说:‘后世一定有因为饮酒而亡掉他的国家的。’齐桓公夜半厌食,易牙就煎熬燔烤,调和五味做成吃的进献给齐桓公,齐桓公吃得很饱,睡到了天明也没有醒来,就说:“后世一定有因为美味亡掉他的国家的。’晋文公得到美人南威,三日不听朝政,于是将南威推到一边井远远离开她,说:“后世一定有为女色而亡掉他的国家的。’楚王登上强台而望巫山,左有长江,右有洞庭湖,居高临下徘徊难去,快乐得忘记了生死,于是发誓不再登临强台,说:‘后世一定有为高台水池亡掉他的国家的。’现在凭君主您的尊贵,杯中是仪狄的美酒;您的食物,是易牙调出的美味;您的身边左有白台而右有闾须,都是南威一样的美女;前有夹林后有兰台,如同登临强台一样快乐。四种快乐有一种,足可以亡掉国家。现在主君您兼有这四种,不可以不戒备呵!”
惠王连声称好。临别时赠给鲁共公的礼物也最丰厚、最珍贵。这是公元前356 年的事。第二年,魏惠王人齐与齐威王相会,狩猎时对“国宝”的一番议论又叫他惭愧了半天。同年,在杜平(今陕西省澄城县)又与秦孝公会盟。而早在两年前,即公元前357 年时,在邢地(今河南省温县)就与韩昭侯缔结友好盟约。
魏惠王频频与邻国结盟,实在图谋于谁,恐怕明白人一目了然。多年东西南北频频征战,惠王深感国力不支。因此,这时,他便采取了联合三面而专门对赵,抑赵挫韩以威服三晋称霸中原的战略方针。
赵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久已为惠王的猎取目标。当一直进贡于魏的卫国倒向赵国后,惠王气得怒火中烧,召见文武大臣,逐决定派元帅庞涓率八万精兵举事伐赵。魏惠王对早些年被赵国夺去的中山国(今河北省中部,魏文侯时攻占)一直耿耿于怀,因此,这时建议庞涓深入赵地夺回中山。
庞涓说:“中山远于我国而在赵国境内。我军与其远征,不如近割。请大王允许我直捣赵都邯郸。”惠王非常赞同他说:“庞元帅果然智高一筹。若攻克邯郸不仅可阻挡赵南下势力,且卫国也可尽归于我魏国,我强魏独霸中原之势即形成。妙哉!
赵都邯郸与魏国河外地区的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为赵、魏、齐三国军事活动中心。邯郸西有太行山脉。太行山婉蜒至西为析城、王屋二山,将魏国分为东西两部。邯郸的北、东、南三面,均属当时的黄河平原(当时黄河入海口未改道,黄河自河南省武陟县北经滑县东北流,循卫河之道入渤海)。邯郸的南面有漳水,魏国东方军事经济中心濮城(今河北省临漳县)
就在该区内。黄河的东面有濮水。魏国观地(今河北省武邑县)在濮水边上,周显王元年(即公元前368 年)齐大败魏师于观津;即在此地。濮水的东南有济水(后黄河改道流经此河,故今黄河)。卫国正在邯郸与大梁之间,为赵、魏两国必争之地。魏武侯时,赵魏对卫曾有过激烈争夺,赵国凭借邯郸、魏国凭借大梁。由此便可看出,邯郸对于魏便如骨卡在咽喉之中,魏取邯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不是魏的胃口大,直捣赵国国都,实在是赵国都建的不是地方。魏国大梁东邻宋国,未国北面是鲁国。鲁当时已为齐国威服,几乎等同于属国。宋国此时非常衰弱无能,其国土任凭齐魏两军进进出出而无力阻挠。魏都大梁虽为魏国东方政治、经济、军事、交通之中心,然而却无山河之险可依,平原旷野,一任驰骋。魏惠王既与秦、齐、韩三国缔结友好盟约,便可一心攻伐赵国;且依凭自己无险可依、能任千军万马驰骋的大梁而几百里趋兵征伐赵都邯郸,实在是一个大胆的创举。
然而,这一创举却遭到魏国一个叫季梁的老头的非议。
魏王要打邯郸的消息在大梁城内外一传开,叫季梁的老头本打算去女儿家看望刚出生的外孙,走到半路,他便折回城,衣服上的折皱没来得急舒展,头上的尘土没来及洗去,就前往王宫求见魏惠王。
季梁对惠王说:“臣下今天回来的时候,在大路上看见一个人,正朝着北面赶他的车,告诉臣下说:“我要到楚国去。’臣下说:“您要到楚国去,为什么往北走?’他说:“我的马好。’臣下说:“马虽然好,可这根本不是去楚国的路啊。’他说:“我的路费多。’臣下说:“路费虽然多,这毕竟不是去楚国的路呵。’他又说:“我的车夫驾车技术好。’臣下说:“这几样越好,离楚国不是就越远吗!’由那人的举动看大王,现在大王的行动是想成就霸主的事业,想取信于天下,然而依仗大王国家的强大,军队的精锐,而去攻打邯郸,来扩展土地使名分尊贵,大王的行动越多,离大王的事业就越来越远,这跟那个想去楚国而往北走的人有什么不同呢?”魏惠王不以为然。
4
公元前353 年的春季,庞涓率兵包围赵都邯郸已有好几个月。邯郸守军顽强抗敌,赵成侯一面组织邯郸军民齐心协力坚守抗魏,一面派人东往齐国看救赵齐军何时能够抵达邯郸。忽然有一天,一个军卒来报,说齐国救赵的军队已开出临淄城,直奔西面赵齐边境而来。
赵成侯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将此消息遍告邯郸军民,以鼓励全城军民再坚持一下。
齐军奔赵都而来的消息不一刻就传到了城外庞涓营中。庞涓取来地图,仔细察看。齐赵边境距邯郸不过百余里,快马一天可到。从消息来源的时间看,齐军没敢贸然开进赵国,如果来解邯郸之围,齐军就当距邯郸不远,他的侦察分队不会不来报。那么齐军屯兵何处呢?
庞涓沿着临淄往西直走看到地图上属齐国边境的齐城和高唐两座城邑
(齐城,今山东省济南与齐河之间;高唐,今高唐与禹城之间)。最后,庞涓的目光落在了卫国境内的茬丘(今山东省茬平境内)。
庞涓把庞茅、庞聪叫到身边,说:“你二人速带二万精兵,轻车驰往茬丘。路上,如果与齐军相遇,切不可与齐军作战,一面派人通告于我,一面绕齐军背后,任其开近邯郸,然后我二军前后夹攻,使齐军腹背受敌,定能胜利。这是第一个方案。如果你二人路途当中没有与齐军遭遇,就去攻茬丘。
齐军来解茬丘,你们就佯败西撤邯郸,如果齐军趁胜追击,我军乃接续第一个方案。这是第二个方案。如果你们把茬丘攻下,齐军必然攻击你们,你们在解除我拔邯郸城后顾之忧后,务必率大军速回邯郸,邯郸城必被我军攻下!
这是第三个方案。”庞茅非常敬佩五叔胸中韬略。庞聪问:“如果齐军一不迫我败兵进逼邯郸,二不击我攻伐茬丘之军,我们当怎么办?”
庞涓说:“你提得好。如果齐军一不追你们进逼邯郸,二不解茬丘之围,而就在赵、齐边境,那他们必定攻我其他城邑,暂不管他。你们切不可恋战,速回邯郸。”
庞聪、庞茅接受命令领精兵二万飞车向东,一路上,果然并未遇什么齐军,庞茅说:“五叔的判断果然高明。”第一个方案自然放弃。庞军行至齐赵卫边境处的茬丘(属卫国),仍然不见齐军动静。庞茅说:“齐军恐怕害怕我军才迟迟不敢露面。”庞聪说:“不可轻敌,轻敌必败。”
起先,他们佯攻茬丘,派很少兵力在城门前叫喊攻打,茬丘自然攻不下,但也没见任何齐军的行动。过了几天,茬丘仍没攻破,然而庞聪、庞茅却得到报告,说齐国军队八万之众集结在齐境内高唐、齐城一带。庞茅喜出望外,欲引兵前去攻伐。庞聪说:“不行!敌众我寡,又是入齐境作战,我必败不能胜。”庞茅问:“那你说怎么办?”“执行元帅的第三个方案:打下茬丘,返回邯郸!”
庞茅说:“要是齐军趁我们真攻茬丘而来攻击我军怎么办?”
庞聪胸有成竹他说:“不会。齐军既然这许多天都不来攻击我军,定以为我军将直捣卫国都帝丘(今河南省濮阳)。我们不妨趁齐军还不明真相之机一举拿下茬丘,再班师回邯郸。”
5
田忌元帅统率齐军出了临淄城后,直奔齐国西境,高唐、齐城两位都大夫也率领家乡父子兵加入浩浩荡荡的齐军队伍中。孙膑的马车紧随田忌车后。孙膑坐在车上,一路上默默无语。
齐大军逼近赵国边境,田忌对孙膑说,“我欲率大军直趋赵境,进逼邯郸,与魏军决战。”
孙膑说:“元帅,这样做可不行。俗话说:想解开乱丝的人,不能紧握双拳生拉硬扯;解救斗殴的人,不能卷进去胡乱搏击。现在魏、赵两国,邯郸城上城下正如一团乱麻,两群斗殴者,我们卷进去非但解不开这团乱麻,救不了赵国,我们自己恐怕也要损兵折将。到那时恐怕我们只有割地求和了。”田忌赞同地点点头,说:“军师说得极好,只是,下一步咱们该往哪儿开呢?”
孙膑分析说:“魏军只有两万人袭击茬丘,咱们不妨就先盯住他这两万。
——不过,不要接近,更不要交战。”
田忌说:”我不明白,这样不是助长敌人的气焰吗?他用二万人来挡我八万,我却不敢与他接近,更不敢与他交战,这不是怕死吗?”
孙膑说:“元帅这样分析我很高兴。要是敌人也这样理解,那咱们就算没有白忙了。”
田忌的军队遵照孙膑的旨意悄悄迂回到了茬丘西南方向百余里的地方
(今山东省辜县一带)。这里是黄河的东岸,卫国境内,沙丘石岗,起伏百里。西北距邯郸围赵魏军主力约二百多里地,距卫国国都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不过百余里路程。孙膑把齐军安排在正好处于邯郸、茬丘及帝丘的三角区的中间地带,摆出的架式严然一副保卫帝丘,保卫卫国的企图。
齐军停滞在黄河东岸,密切注意黄河西岸赵国方向的动静,卫国境内却不断有探马来报:“魏军攻破茬丘!”“魏军向邯郸方向撤兵!”
田忌说:“我知道军师的用意是企图把围邯郸的魏军引开,可现在倒好,不但邯郸城下的魏军没有引来,连这近处的两万敌军也放跑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膑笑了几声说:“元帅,打仗不可太性急。我军眼下不与魏军交兵,是因为我军虽也为八万,却远不如魏八万强盛。因此,我们是故意躲魏军而不与他交锋。魏军包围邯郸久攻不下,势必血战到底,绝顾及不上再伐卫国帝丘,攻破茬丘也只是临时之计。我军在大河以东(黄河)摆出的却是保卫帝丘的架式,明眼人一看,会认为齐军如何呢?”
田忌不加思索他说:“一个字:傻!”
孙膑不再笑,忽然严肃他说:“元帅,请指挥南下,直驱平陵(今山东省菏泽市西南五十里的安陵集)!”
6
包围邯郸的魏军正不顾一切抓紧攻城。有一次城北角已被魏军攻破,眼看城垣倒塌,魏军潮水一般往里涌,赵国军民凭借弯弓、长矛、大刀和带火的飞剽硬是把进了城的魏军消灭在缺口处,没进城的魏军又被迫退了回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城一日比一日艰难。老百姓本来就没有存粮,一开春,围城里能吃的树叶都被橹光,已进三夏,树上仍然光秃秃没有遮拦。老百姓有的已经开始互换儿女吃了。赵成侯日夜焦的,张惺无措。一向称强的赵军曾打败过齐军、打败过秦军、打败过魏、韩军,附近几十个小国就更不在话下。可这次魏军八万精兵临境围城,赵军却显得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这实在让他伤心,他觉得这一仗真让他丢尽了脸面。这次向齐国求救,也不是空手白干的,他是拿整个中山国做报酬的。这当然算不上什么贿赂,但如果没这个条件,他齐威王会派兵相救吗?魏军已攻城无数次,且把个邯郸围个水泄不通,看样子魏军这次是不攻破邯郸决不收兵。他的大夫们也曾多次率兵来增援邯郸,邯郸城里城外夹攻魏军,可魏军是三晋中最强大的军队,且有庞涓任元帅,足智多谋,部队装备精良、给养充足,战斗能力强,赵军采取了几次这种联合打法均未伤魏军元气,魏军反而以更猖狂的气焰进行政治和军事的攻击。庞涓先后派出五人进城里赵王府劝降,赵成侯的抵抗决心一日不如一日强,与前来劝降的人谈判也一次不如一次坚定。他感觉,他的精神快崩溃了,他就要支持不住了。
赵都邯郸也正如他一样,也要崩溃了,眼看也支撑不住了。此时,赵成侯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齐国军队身上。齐军如能在他崩溃之前,在邯郸城投降魏军之前赶来营救,他赵成侯还算没有辱没祖宗;齐军要不来救邯郸,任魏军把城攻破,他即使投降称臣,恐怕离亡国的日子也不远了。真到那时,他赵成侯有什么脸面去另一个世界见列祖列宗呢?赵成侯一天天巴望着齐国军队出现在邯郸城外,巴望着看见魏军被齐军打得大败,落荒而逃,有时看着、想着,眼泪就会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天,一匹疾风快马驰进邯郸,探子来报:“齐军南下了!”赵成侯差点昏过去。齐军南下,离他邯郸城不是越来越远吗?这还叫救赵邯郸吗?威王呵威王,你徒有强国的虚名呵!齐军还没与魏军照面就吓得奔了南边,弃邯郸而不管了!这是你齐国的作为吗?又过了几日,又一匹快马来报:“齐军军队正准备攻魏平陵!”
赵成侯和几个大臣连忙翻出地图来看。一个大臣指着魏、齐、卫、鲁交界处说:“这就是千陵,是魏军东阳地区(指魏国东部边境地区)的战略要地。齐军攻打平陵,目的何在呢?”
赵成侯说:“齐军舍我赵都邯郸不管,而去攻打平陵。平陵是魏边邑的富裕城邑,如若攻下,齐国所获物资一定不会少。”
那位大臣却说:“齐虽拥兵众多,但攻破平陵也将如魏军攻我邯郸一样,得不偿失。”赵成侯想不明白魏边境一个小城怎么能与赵国国都相比。
大臣说:“大王细看,这平陵虽为魏国边境,但它的南面有宋国,北面有卫国,途中有市丘(今山东省定陶县境内)。平陵、市丘原属卫国,怎奈强魏久视卫于怀中之物,日日刮分,现在这几个城邑均被魏军强占。平陵城池虽小,但东阳地区大小有四十余座城邑。这平陵又是魏军的重镇,魏军不会轻易放手。再者,齐军深入异国作战,又处在魏市丘断其后的境地上,这样,齐军的粮草必然供应不上,齐军必然因军需物资匾乏而草草收兵,齐军定不能战胜。早撤而失败小,晚撤,一旦处于魏边邑众兵包围之中,齐军恐怕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了。”赵成侯听罢,几乎跌坐在椅子上。他巴望已久的救国救都的齐军,非但解救不了赵国,而顷刻间也要全军覆灭了,他赵国只有投降魏军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7
齐军沿黄河东岸南下,绵延浩荡十数里,所经之地,尘土蔽日,战马嘶呜。卫国百姓听说大军征讨魏军,都争先站在高坡路口迎望,也有的拿出开水、鸡蛋、干粮等物品慰问齐军。齐国的军队纪律十分严明,车马不踩踏老百姓庄稼,军吏士兵均不得擅自离队进村。田忌对下属还特别要求:不议论军队作战有关问题。当时各国关系复杂,谁也不知道路边村口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魏军密探,一旦探得齐国的军事机密对齐国及友邻都将是惨重的损失。然而齐军沿黄河南下,出了卫国边境就是魏国的东阳地区。齐军奔东阳而来,大路上的滚滚烟尘就已经告诉敌人。因此,齐军还远远未达魏境时,魏东阳地区大小数十座城邑的官军们便都做好了迎战齐军的准备。他们紧闭城门,四处派官吏与其他城邑保持联络,密探仍不时地报告齐军与魏境的距离。他们严阵以待,张开天罗地网,只等齐军投入这张巨大结实的网中。
卫国与齐国相交的鄄邑在隆隆的战车声中出现的时候,已是这一天的黄昏。
迷蒙的暮色里,鄄邑连绵起伏的沙峦、葱郁如染的白桦林、错落有致的村庄、山野结队成群的牛羊如巨幅画卷一般展现在孙膑的眼前。
鄄邑呵,故乡,多少次梦里回到你的身旁,孙膑的两眼泪汪汪,今天终于真的回来了,可是,他却不能够久留。
那个冷家庄还在吗?连年的战争,冷家庄的乡亲们受苦了。爹妈的坟上有人填土吗?是不是有荒草遮没了坟地的小路?黑花,你如地下有灵,一定听到孙伯灵在叫你,正是有你才有孙伯灵的生命。孙伯灵不能忘记你,不能忘记冷家庄的冷善人一家及村里的乡亲们。
妻子和儿子呢?一定早回了娘家。妻子又嫁了人家吗?——但愿如此。
儿子你长大了吧?一定也会用石头、树枝摆阵演刁兵法。下,不会是这样,因为没有人教你。
当故乡的山水奔孙膑而来时,孙膑胸中感慨万千,对父母的思念、对妻儿的思念、对冷善人的思念、对冷婶的思念、对七婆婆的思念、对两个哥哥
的思念、对黑花的思念,对家乡一草一木、对过去愉快生活的思念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他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嘘唏不已。
田忌的马车靠近孙膑的马车,说:“先生,这里是您的家乡,是不是回家去看看妻儿老小?”
孙膑说:“谢谢元帅关心。不过,我不能回家,要是每个士兵到了家乡都回家,那我们这支大军就该解散了。”田忌说:“先生贵为军师,怎能与普通士兵相比?要不,等打完魏国回齐都前回去看看?”孙膑严肃他说:“请元帅不要再提回家之事。大禹当年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正因为贵为军师才只有向圣贤学习的义务,而没有破坏我军纪律的权利。请元帅监督!”田忌感动他说:“孙军师如此遵守军纪,我齐军伐魏定将全胜!”
孙膑脸上露出必胜的笑容,说:“我齐军伐魏必胜!”齐军在鄄邑一带安营扎寨,休息、训练,以迎接大战。孙膑和田忌等人坐在帅帐之中商讨用兵之事。田忌问孙膑:“下一步,我军如何攻取平陵呢?”孙膑没有直接回答田忌,却问:“咱们的都大夫(城邑主官,战时统兵打仗)中谁不懂得打仗?”田忌说:“不懂用兵的要数高唐和齐城两位大夫了。”孙膑说:“速派两位大夫各引自己的兵马分两路攻打平陵。”
8
齐城、高唐两位大夫接受了田忌元帅下达的攻平陵任务后,齐城大夫坐上战车,喝马欲回自己军寨,高唐大夫叫住了他:“齐城大夫好威风呵!”
齐城大夫在马车上欠了欠身子,说:“高唐大夫,我是自豪呵!伐魏之战首战就由你我作将军统率人马攻城夺邑,这有多荣耀!”
高唐大夫问他:“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齐城大夫说:“有!我以正义讨伐不义,我以八万迎敌几座城邑,必胜不败!”
高唐大夫说:“我虽有正义却不懂攻城夺邑,我虽有八万却只派你我两支弱军迎敌,你我真能打赢这仗吗?”
齐城大夫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咱身为齐国皇家官员,定要为国家献力献策。现在为救赵而伐不义,就是牺牲了,难道应当有怨言吗?”
高唐大夫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向齐城大夫深深鞠躬,说:“齐城大夫深明大义,我当以你为榜样,为国家利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两位都大夫拜别分手后就各领自己兵马驱车逼向平陵。平陵告急,魏国东阳地区一下子出动了七八座城邑的兵马前来营救。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率领的齐军还没赶到平陵就被魏东阳地区的军队打成几截。两大夫好不容易率领幸存人马逼近平陵城下,又遭到平陵城内军民的一阵阻击。齐军顽强攻击,经过几次冲锋,终于把出城的军队赶回城中。
于是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组织攻城。
黄昏时分,齐国军队攻城的士兵如蚂蚁一样登上云梯,纷纷攀平陵城墙。
眼看就要攻破了,谁知这时,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的魏兵把云梯上下的齐军围个水泄不通。
高唐大夫镇定自若,指挥云梯上的士兵火速下梯,并指挥地面官兵奋力反击。
然而,齐军终因寡不敌众,有的箭已射完、举手投降却被魏军弩弓射中,有的来不及叫一声就被魏军涌上来的人捅死。高唐大夫身中数箭,又看一眼纷纷倒地的他家乡的子弟兵们,心想:齐城大夫不知怎样了,就如布袋一般倒在地上。
9
赵国国都邯郸城外。
魏国军队的营寨驻扎得东一片、西一片,布满了邯郸城外的四面八方;魏国军队的兵阵更是战旗似云,战车如海,呐喊似潮,箭戟如雨。
邯郸城外田野荒芜,鼠蛇当道,百里无民,九村九空。邯郸城里尸横路野,饿殍遍地,云愁雾惨,风雨如磐。邯郸城的军民抗敌已近一年。
这一年八月一个分外炎热的夜晚,邯郸赵成侯的皇宫里仿佛被一个巨笼罩盖住一般,一丝凉气也吹不进,闷热异常。赵成侯把宫内能够动弹的文武大臣召到身边,说:“各位爱卿,我赵国恐怕真要亡在我手上了!”
大臣们一片啼嘘之声,却没人敢说什么。
成侯问:“齐军是不是真的失败了?”
一位武官说:“报告大王,齐军攻打平陵全军覆灭,无一生还。”成侯长叹一声:“哎,我赵国气数尽矣!”说完放声大哭起来。文武大臣似天塌地陷一般无依无靠,也相随恸哭。哭了一阵,赵成侯说:“叫大家来,我要通知你们,魏军再攻城,我赵不得已就要、就要……投降了!”
10
庞涓大军的帅帐内,庞涓和众位将军正研究攻城方案。庞涓在邯郸城外围攻近一年,此时,他有些着急,攻不下邯郸,赵国就不会臣服,夺魏中山国这一旧仇非但报不了,连这次城外损兵折将的新恨恐怕也无法雪洗了。
齐军的动向几乎每天都有探马来报。庞聪、庞茅领兵疾回邯郸城下,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这是他魏国大军能夺取邯郸的必然保证。可是,齐军沿黄河南下攻打平陵,却让他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齐军声言救赵,然而并不来解邯郸之围,却去攻打魏边境一座小城,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没过多久,探马来报,说魏边境军民将齐军打得大败,齐军尸体遍布平陵荒郊野外。庞涓得意菲凡:齐军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过娃娃家的游戏。打仗可不是一时脑袋瓜发热的事情,打仗,尤其是打大仗、打硬仗是军事家、战略家的事情,齐军虽拥兵八万,但头一仗就败了,这对齐军的将士意味着什么?庞涓因此而放松了齐军方面的精力,而一心专攻邯郸,想尽早拿下邯郸城回大梁请功。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邯郸城老百姓就是把儿女都当粮食吃光了,也没有投降的意思。因此,这一次,庞涓决定:动用他军中所有兵力,以邯郸城北为佯攻点,而出奇不意攻破其南门,一鼓作气,夺下邯郸城,征服赵成侯。
各路将军领旨走后,即着手准备强攻邯郸。
这天忽然一匹骏马飞进营寨,报告庞涓:“秦军攻占我国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楚军攻占我轩睢、泼地区(今湖北省沮水一带);齐、宋、卫联军继续围攻我国襄陵(今河南省睢县)!”
庞涓问庞茅:“齐军打完了平陵没有动静吗?”庞茅说:“没有。恐怕回齐国了吧?”
庞涓叫来了随军卜官,让他算一卦,看明天攻城日子好不好。卜官烧龟甲看卦相,大叫:“元帅,吉卦、吉卦呵!明日攻城定可一举拿下!”
庞涓又惊又喜,两眼放光:“一举拿下?”
卜官说:“是,元帅,一举拿下!”
11
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率领家乡兵去攻打平陵后不几天,田忌军中的将帅士兵就知道前去攻平陵的齐军全军覆没了。这一消息如雷一般炸响在齐军的上空,整个军寨人心惶惶不安,个个坐卧不宁。当天夜里,便有士卒逃跑。
逃跑的几个士卒被抓了回来,田忌命令斩首示众,之后就悄悄走进孙膑帐中,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膑问:“无帅有事与我商量?”田忌不语。
孙膑又问:“无帅为逃兵之事生气吧?”田忌点点头。孙膑说:“按照军规处置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田忌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军师哪里知道。我是为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的牺牲和众多齐兵的死而难过呵!”田忌抬起头已是热泪盈眶:“齐军初次攻城,就损失两位大夫,城没攻下一座,土地没占领一寸,就损失两座城邑的士兵,这样打下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威王,还有什么脸面见齐国的父老乡亲!”说罢,他竟然克制不住自己呜呜哭出了声。
孙膑冷静他说:“元帅不可太伤心,齐城、高唐二位大夫牺牲是我早已预料到的。”
田忌吃了一惊:“既然军师早已预料到,为什么还要派他们去打平陵?这不是故意灭我志气而助敌人胜利吗?”孙膑说:“正是。”
田忌说:“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的任务就是帮助魏军来消灭我齐军吗?你忘了魏国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忘了魏惠王和庞涓是怎么置你终身残废的?你在大梁城里装疯扮傻的日子,难道你都忘了吗?”孙膑忽然看到那个浑身污垢、披头散发、破衣烂衫、涎水肆流、疯疯颠颠、满城乱爬的孙伯灵。
“不,我没有忘!这一辈子也不会忘!正是因为要消灭魏国的军队,解救赵国的危难,我才痛心舍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去攻打平陵,他们不懂怎样用兵,又处在魏军众兵包围之中,又是攻城作战,此三项与我齐军都不利,仅占一项都很难取胜,何况他们占了三项,必败无疑了。可正是这样,才能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
田忌更糊涂了:“齐王派我军出境是来解邯郸之围的,军师却说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这不是有辱我们军队的使命吗?”
孙膑说:“元帅误解了我的意思,让魏军围困邯郸本不是我军本意,但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猛打硬拼,是战不过魏军的。三晋早有强悍之军的美誉,何况他们的统帅庞涓并非是个无能之辈。从咱们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可以看出庞涓用兵打仗还是很老练的。”田忌心中的疑团仍然没有解开。他问:“军师所说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意思?”
孙膑说:“第一步,即我们迂回到卫国境内,面对邯郸和茬丘两个方向之敌时,庞涓没有包围我军,可见庞涓用兵之稳。在他的心中,攻克邯郸重于驱逐我军。克邯郸而赵国屈服、割地让邑,还得连年进贡;驱逐我军回过头来,他还要去攻打邯郸,得不偿失,万一再被我歼灭一部,更是后悔莫及,因此,只要我军不逼近邯郸,他便安心攻城。这便是庞涓的用兵之稳。第二步,我军南下直捣平陵,实在是一着不会打仗的人才指挥的一着错棋。平陵是魏东阳地区的重镇,城虽小但东阳地区的城邑多,且都是城富兵强之邑,加上临近大梁,四通八达的路又宽又直,一城有险,八邑可支援,再则,平陵北有卫国,南有宋国,当间夹魏国的市丘,我军深入此地作战,是断了自己的粮、草及武器等军需物资的后路。但是,庞涓仍然没有放弃邯郸而驱兵来消灭我军,灭我高唐、齐城的军队只是魏守边境的军队。可见庞涓的心中破邯郸以灭赵国胜于全歼我攻魏邑的齐军。他攻下邯郸,则征服整个赵国,中原称霸;而失去一个平陵仅损失一城一地,且下一次想夺回它的时候也只是举手之劳。由此可见庞涓用兵之神。但是,尽管庞涓没有为我所动,但这也恰恰说明,齐军在他心中是一支不懂得如何用兵、如何打仗,不值得他放弃邯郸而专心对付的军队。这些,便是我军的第一步和第二步所换来的呵!”
田忌幡然醒悟:“原来军师的企图是以不会用兵、不懂作战使敌人轻慢于我们?”“正是”
田忌问:“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呢?”
孙膑说:“按兵不动,等待战机;安抚士兵,鼓舞斗志。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了一役一战的胜败而耿耿于怀,就不能把握全局,夺取最后胜利。”
田忌起身拜道:“先生教诲,田忌永世不忘!刚才对先生不恭之处还望多多原谅!”
孙膑拱手回拜,说:“元帅客气了。为元帅谋划策略是我的本份,况且,此仗远远还没打完呐!请元帅珍重身体!”
田忌出了孙膑的大帐,直奔各营寨巡视一遍,他安抚伤病员,召集士吏以上军官开会,让他们关心下级,检查装备,积极备战。
过了一些日子后,有探马相继来报:楚国军队攻占魏睢、泼地区;秦国军队攻克魏国少梁;齐、卫、宋联军仍然围攻襄陵。
可是,孙膑仍然按兵不动。
孙膑在等待来自邯郸的消息。
一连几日,孙膑见了田忌就问:“邯郸被攻破了吗?”田忌说:“听军师的话音,似乎希望邯郸被魏攻破?”孙膑说:“正是。”田忌问:“为什么呢?”孙膑说:“邯郸守了一年,被攻破,说明邯郸城中的赵军力量拼得不能再抵抗魏军了,不也同样说明魏军也消耗了它的力量,而不得不一鼓作气攻破城池吗?因此,我这几天,一直在等探马来报魏军攻破邯郸的消息。”
又过了十几天,终于有一匹快马飞进齐军营寨。邯郸城被攻破的消息传来了。
田忌匆匆赶回帅帐,见孙膜正半坐半卧靠在桌几旁睡着了。田忌不忍打扰他,便静静地坐在帐门一旁等候孙膑醒来。
孙膑被一阵马嘶惊醒,他睁眼看见田忌坐在身边,就报歉他说:“让元帅久等了,真对不起!”
田忌说:“这几天我看你帐中总亮着烛光,夜里一定没睡好。眼下,邯郸城已被攻克,军师有何打算,安排完毕,你就去休息,不可太过于劳累。”
孙膑笑道:“邯郸没有被攻克时,我尚且睡不着;这邯郸城一投降魏军,我就更睡不着了。”
田忌问道:“下一步,我军该如何行动呢?”
孙膑说:“这正是我这几日睡不着的原因。元帅,下一步,我军可直捣魏军国都——大梁!”
田忌惊诧:“直捣大梁?军师莫不是让我军去攻城夺大梁?”孙膑说:“正是!派出精兵、快车直驱大梁城郊,战旗要多,锣鼓要齐,阵势要整。要让大梁的军民人人看到我齐军是威武之师。”
12
攻克邯郸的消息卞到一日便由快马报来京都大梁。魏惠王和众位大臣及大梁城中的百姓个个喜笑颜开,人人欢欣鼓舞。大梁城的大街小巷都是自动涌上街头的群众,他们挥舞着各色旗帜,敲锣打鼓,欢声笑语直冲云霄。
魏惠王更是心花怒放,踌躇满志。遥望不远的将来,他的眼前仿佛出现赵国连绵不断的山河都尽归了魏国,赵国的百姓都尽归了魏国,如山的粮食,比房子还高的七彩丝布,成堆的宝玉金银,如云的美女、牛马猪羊……惠王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攻克邯郸的喜讯让他把秦、楚及齐、卫、宋联军给他带来的不愉快冲得一干二净。他巴望着早日登上邯郸城头,指着邯郸城的东西南北说:“这是我强魏的土地!”到那时,他要让不可一世的赵成侯跪在他面前求饶,要让他像当年吴王夫差待越王勾践一样给他养马、端尿罐。
魏惠王把宫中大臣召来商议如何处置赵国,大臣们七嘴八舌,有的说灭了赵国尽归我魏国,有的说最少割一半赵国土地,有的说割至邯郸就不少了,惠王听着这句句尽遂人意的话,心中比喝了蜜还甜。赵国已投降魏国,接下来,魏国想怎么处置赵国还不是他惠王一句话吗?
忽然有一天,一匹惊马闯进魏王宫,探子报告的不是来自北边邯郸的新消息,而是来自东面齐军的动向——齐军攻打大梁来了!
魏惠王不信,齐军敢攻打大梁?齐军该不是发疯了吧!可是,不一刻又有探马来报,说齐军已到大梁城郊。惠王狐疑,命人备车前往城西去看。站在西城门上,他看到浩浩荡荡的齐军高举着“齐”、“田”及各种颜色、图案的旗帜,急驰而来。大路上的烟尘遮天蔽日,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受惊的麻雀一般四方逃命。惠王心惊胆战地命令左右:“快关城门,把各个城门关好!”
齐军兵临城下,魏惠王亲眼看后才相信,这的确太出乎他的预料。齐军兵精车众,旗幡如云,鼓声震天,这一切都令魏惠王耻辱和羞怒。他攻邯郸,是他与赵国的事情,与齐国有何干系!他齐威王竟敢背叛两国缔结的友好条约而背后打他的都城大梁,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是要受到严惩的!他被齐军围攻大梁的行动激怒了。齐军如若攻破大梁,他岂不是第二个赵成侯吗?齐国又会向他要什么才肯罢手呢?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即与身边大臣商议。大臣们都说:“大梁城中精兵均去攻赵邯郸,在城里的士兵除了老弱就是病残,加上南方与楚国作战,西方与秦国作战,东方与三国作战,就是调集兵马也恐怕不能保卫京都,驱逐齐军。”
魏惠王说:“只有立召庞元帅回师自救了!”
于是,立即命快马急驰邯郸报告大梁城的危情,传惠王旨意,命庞涓火速率师回大梁相救。
13
邯郸城,在赵成侯和他的满朝文武大臣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在魏军又一次猛烈攻城的情况下,举白旗宣告投降了。邯郸四门大开,迎进了耀武扬威的异国军队。庞涓的兵马一开进邯郸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庞涓在庞茅等人护卫下直捣赵王官。远远才看见赵宫的几片飞檐,庞涓在马上就看见一群衣饰华贵的人跪伏在宫门前,如奴隶一般给他行迎接帝王之礼。他驱马走近这帮贵族,看见他们大多年老体衰,便想年轻的定都战死了,否则大臣中不可能没有年壮的。他“哈哈哈”畅怀大笑几声,打马跃进赵宫高大的门槛,飞一般地直奔后宫。
后宫里果然美女如云,尤其有几个,那相貌之美是庞涓从没见过的。庞涓辛苦鏖战了一年,此时,早捺不住欲火搂了两个美女就独自享乐去了。他手下一帮军官也都学他的样子纵情快活,独庞聪指挥人马搜索赵宫,清除叛乱分子。他将赵宫的粮食分给城中百姓,以平息百姓的怨恨情绪。
赵成侯及一帮大臣均被押在一座牢中,已成阶下囚的成侯眼泪早已哭干,此时表情倒也平静。他已无所寄托,任命运肆意安排,就如被人捆绑住的牲畜,只能睁着眼看别人高举屠刀,而元力反抗一样任他人宰割了。
过了几天,有个给成侯送饭的奴婢临走前趁魏军看守不注意悄声对成侯说:“齐军围攻大梁,听说魏军要撤了!”成侯不信,问:“你编瞎话安慰本候吧?”
那个奴婢着急,却仍然压低声音说:“奴婢不敢欺瞒您,这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
女奴去了,成候丢下饭碗“呵哈哈”大叫了两声,就背过气去,躺倒在地上。众大臣又是揉又是掐,成侯终于醒了过来。成侯不知道刚才去了哪里,众人一说,成候竟后怕地嘤嘤哭了起来。
14
庞涓手握魏惠王的亲笔诏书,两眼放出凶光,要不是惠王亲笔字在眼前,他怎么也不相信齐国军队敢围攻大梁!齐国军队一向懦弱,曾多次败于赵、魏、韩三国联军阵前,曾经连小小的鲁国还打败过它,这次,齐军竟单枪匹马进攻大梁,这不能不令人气愤!假如齐军是一支强大的军队,齐国是一个强国,那么都城大梁遭强军围困还能与人说起,而眼前的形势是一支弱小军队围攻一个强国的都城,世人知道了都会耻笑魏国军队的。庞涓看完魏王命书,知道惠王也有这种想法,就想立即领兵回师大梁。可眼下邯郸城里时常有赵国军队袭扰,魏军官兵白天不敢单独行动,夜晚不敢走出营房,真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此时撤离邯郸城,势必前功尽弃;不撤就是抗王命,万一大梁真的被齐军攻破,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庞涓手中紧紧摸着魏王的亲笔书信,气得咬牙切齿,恨得怒发冲冠。
众将领都候在他身边等待命令。
庞聪说:“元帅不可急躁,我与庞茅引兵回救,驱逐齐军即可,元帅可留在大梁等候我们的消息。”
庞涓没有表态,心中却不悦,心想庞聪这小子在与我争功呐!庞茅说:“元帅不可不急,大梁是我魏国国都,不比平陵,是万万不可丢失的。我军可留一部继续守邯郸,元帅一定要亲率大军回师自救,否则,大梁万一有个好歹,惠王怪罪下来,恐怕元帅担当不起。”庞茅的建议入情入理,庞涓想了想,也只有这一步可走了。于是,他安排好留守邯郸的军队,自己亲率大部分军队由庞聪、庞茅护卫,连夜往大梁疾驰而去。
15
齐国大将田盼、申缚等人率齐军包围大梁后,稍事休整就组织攻城。
云梯一架架在城外竖起来后,大梁城里军民有刀的使刀,有戟的挺戟,纷纷爬上城头与齐军展开博斗。齐军声势虽大,但并无战斗能力,魏军居高临下,又纷纷将登城的云梯掀翻,登城的齐军便四散而去,远远地围住城墙,只是擂鼓呜锣喊叫。一天里,这样攻城攻了几次,大梁城自然没有攻取,但魏军被搞得疲惫不堪,不知道齐军何时又来攻城,却也分辨不清齐军擂鼓是前进还是鸣锣是前进,总之,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坚守在大梁城上,严密监视着齐军的动静,焦急等待着庞涓元帅率大军来救。
田盼、申缚等人似乎也盼望着庞涓引魏军来救大梁。田盼派出去许多快马,这些快马一会回来一骑,一会就又有探子来报,庞。涓的一举一动尽掌握在齐军手中。庞涓的兵马才渡黄河,就有一骑快马来报:“魏军正渡黄河!”
庞涓在长垣(今河南省长垣县境内)停留一下,他分析说:“齐军素来无战斗力,我军兵分两路,庞茅率一军直逼大梁,我率另一军从长垣绕到齐军背后,两面夹击,齐军必败!”
庞茅领兵欲走,庞聪却说:“元帅不可轻敌,我军长久作战,又留一部在邯郸,现在又分散兵力,恐怕会给齐军可乘之机!”
庞涓不理会庞聪的提醒,与庞茅分兵两路回师大梁。庞涓才分两路,开往大梁而来,就又有一骑快马来报:“魏军兵分两路逼近大梁!”
田盼、申缚一碰头,就命令围大梁城西的齐军速撤。齐军远远还没见着魏军的影子就纷纷丢下武器仓皇东逃,守城的魏军开怀大笑,他们手舞足蹈,高声喊叫,信心百倍地等待魏军班师回都而把齐军打个落花流水。
齐军攻大梁西城的士兵一逃,攻东面及南北的士兵则如脱疆的野马争相丢弃笨重武器纷纷东逃。大路上重又狼烟滚滚,人喊马嘶。
齐军正往东逃,恰遇庞涓领军迎头拦截。两军遭遇,一场混战,撕杀拼搏,齐、魏两军均死伤一些士兵,田盼、申缚拼力冲杀终于冲破魏军阻拦,打马向东而去。飞驰一程,田盼勒住马僵看身后跟上有几百士兵,便对大家说:“咱们都是齐国的军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落在魏军手中,咱们从后面袭击魏军,把被包围的同胞们救出来!”
众人附合,掉转马头又往回奔,果然从大梁城外逃出来的士兵越积越多,正与魏军激烈搏斗,田盼领几百兵卒从魏军背后又给魏军一沉重打击,魏军抵挡不住两面进攻,遂空出一个大缺口齐军的败兵便如潮水一般汹涌从缺口涌出,有车的乘车,有马的骑马,没车没马的有的夺了魏军的战车,实在没有的撤丫子就跑,齐国军队狼狈不堪,拼命向东逃窜。庞涓气愤无比,率领魏军竭力追击,不时地追上几个没车的齐军杀了,有时又俘获几辆破车、几匹弱马,总之,逃跑的齐军像他手中风筝一样,忽近忽远,忽多忽少,他只恨刚才没把庞茅那一路兵马统领一道走长垣这条路,否则,齐军是一个也跑不掉的。
正追着,突然齐军一个都不见了,仿佛风筝的线突然断了,风筝没有落在脚前,却飞上了天一样,让庞涓傻愣愣呆了半天。再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庞涓大叫一声:“不好,快撤!快撤!”
可是,已经晚了,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千军万马出现在魏军的东南西北连绵十几座沙丘之上。
16
齐军从鄄地把军队开进桂陵山一带(今山东省菏泽市东北),田忌元帅惊得暗暗称了好几个“妙、妙、妙!”
当齐军从齐、卫边境开进卫国境内的桂陵时,田忌看到的是连绵数十里的高陵和低谷相错的复杂地形。他站在一座高岗之上,四目远望,只见高陵和低谷均为西南东北走向,高岗之下是一条如带的低洼谷地,如果齐军埋伏于高岗两侧,等魏军误入低谷,这桂陵山就是一条巨大的布袋,将把魏军全歼在其中。多么有利的地形呵!田忌乐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快步走到孙膑车前说:“呵!军师,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军师的指挥意图。
从这一仗一开始,军师就稳操胜券了。军师先是摆出一副保卫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的架式,引魏军强渡大河与我作战,但魏军无意攻伐帝丘,因此也就不理会我军,相反,还认为我军不懂战争策略,于是继续攻邯郸;紧接着军师调齐军南下,派两个无作战经验的大夫率军攻打平陵,我主力却按兵不动,养精蓄锐。攻打平陵我军自然失败,这却给魏军一个更有力的把柄:即我军连基本的作战常识也不懂。可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竟待魏军在邯郸拼得精疲力尽,秦、楚两国又攻占魏不少土地后,一鼓作气驱车逼近大梁。在魏军看来,这一定是他最大的耻辱!”
孙膑说:“元帅分析得极好,只是,齐军乘虚而入去攻大梁还不是他魏军的最大耻辱。在这里,魏军将被我齐军打得大败才是他最大耻辱。”
田忌点头赞同,忽然又担心地问:“要是魏军不来呢?”孙膑自信他说:“元帅放心,庞涓会来,魏军就会来!”
孙膑被人推上高岗。孙膑对田忌说:“少年时,我曾几次到过这里,都是为了逃避战争。”
望着远远的沙丘高岗,孙膑感慨他说:“每一次,看到这里的复杂地形,我就想;这里才是兵家用兵的最好地方呵!我甚至还想过·将来我指挥打仗定要把敌人诓进这山谷,然后制服它。”
田忌释然:“我说军师对这一带地形如此熟悉,原来少年便立下宏志,真令人钦佩至极!”
孙膑说:“咱们脚下这座山叫桂陵山,将来史学家们研究这一次齐魏大战恐怕就叫它‘桂陵之战,了!你看南边的山叫荷山、左山、仿山。仿山里有条深谷叫阿谷,相传孔子周游列国时和他的弟子就曾从阿谷穿过。你往西南看,这座山叫凤嘴山,北面的山叫历山。你已经看到了,这里高低起伏,连绵数十里,且树深林密、杂草丛生,隐蔽我八万齐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田忌放眼望去,又想起从战争初期孙膑一步步审时度势,诱敌深入,最后在他的家乡导演一场齐军必胜的战役,不禁为孙膑的军事才能和智慧而折报。仗虽还未扛完,但他已经断定,桂陵之战将成为千古佳话而万古流芳,孙膑的英名也将随着这次名扬四海的战役而闻名九洲!
齐军以逸待劳,隐蔽在桂陵山一带的深谷两侧,等待着诱敌齐军狼狈败逃而来。
这一天的正午时分,骄阳似火,齐军伏卧于高陵后面,尽躲在树下遮阳,渴了喝几口备好的凉开水,饿了啃儿口干粮,静待魏军的到来。不一会,有化妆成村夫的探子来报:魏军追我齐军已进谷口。话音未落,站在桂陵山上就能够看见来自西南方向的马蹄和战车扬起的沙尘遮没了半个天空,且飞速地向深谷腹地卷来。齐军接到迎战命令,个个磨拳擦掌、剑拔弩张,信心百倍地准备痛击魏军。
17
庞涓勒住马缰大叫“撤退!”可是,来不及了。深谷的南北高陵之上,齐军里三层外三层已将魏军围个结实,只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旗遮住了半个天空,锣鼓震彻天宇,齐军呐喊之声在谷底高岗间回荡,庞涓至此怎么也没想明白:齐军从哪里来的如此胆略和智慧,竟把他一个强大魏国的堂堂大元帅引进了死地。他痛恨没有听从庞聪的话,轻易就上了齐军的大当。他真是欲哭无泪,欲死不甘,欲生不能。
庞涓夹紧马肚,想挥军与高岗之上的齐国军队展开搏斗,却见齐军中军阵前除一面大书的“田”字大旗外,又打出一方旗,上面大书一个“孙”字。
庞涓如雷轰顶,如火灌目,“孙”难道是孙伯灵吗?他瞪眼仔细再看,果然见大旗后面推出一辆战车,孙伯灵正襟危坐在车中。
“果然是孙疯子,你到底走脱了,我痛悔在大梁没有杀了你!”庞涓凶相毕露,咬牙切齿,恨不能爬上山陵把孙膑撕个粉碎。
孙膑坦然地大笑了两声,说:“庞涓奸贼,当初我太年轻、太心善才上你的当,不过倒给后人留下一个警惕奸人的例证。今天,你的难日到了。你若投降,我免你不死;你若顽抗,你逃得出我三重包围,逃得出这十重包围吗?”庞涓气得在马上乱喊:“给我打!给我杀!给我冲呵!”
田忌一声令下,齐军第一重伏兵冲向敌阵。齐军虽是出国境作战,但许多天来一直屯住鄄地,养精蓄锐,就待今天杀敌立功这一刻的到来。因此,个个精神抖擞,人人勇跃向前,冲锋陷阵。魏军围攻邯郸一年多,已个个皮黑骨瘦,且身上或轻或重的病伤未痊者甚多,才夺邯郸,又连夜兼程赶往大梁,魏军官兵疲劳过度;追杀齐军,又陷入桂陵谷地被齐军十面埋伏包围,此时人人早已肝胆俱破,双腿发寒,勉强应战,不一刻魏军便倒下一大片。
庞涓欲挺戟跃马,马脚却被缠住一般走不动,谷地太深,他的长戟够不着齐兵,却被他自己的士兵相挤相拥而缠住。他气得狂吼乱喊:“给我冲啊!
杀呵!杀——”但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的呐喊在士兵的嘈杂声中,却如蚊蝇一般,他不再徒劳地狂吼乱喊,只瞅空往来路逃窜。
齐军、魏军在桂陵山谷战了几个回合,魏军就无力抵抗了,庞涓拼命向西南方向逃命,一路上砍杀了几个迎他而来的齐兵,也刺倒几个挡住他逃路的魏兵。就在庞涓必死无生的危难时刻,庞茅率另一军急驰而来,杀入齐军阵中,庞茅、庞聪等人深入谷底,救上庞涓,一路拼杀,冲出桂陵山谷,逃向大梁。庞涓所率回救大梁的兵马除了个别掉队侥幸生存外,全军覆灭于桂陵山谷。
18
齐魏桂陵一仗,彻底扭转了赵魏的形势。庞涓攻破邯郸,赵国举白旗投降,或割地或朝贡,总之,赵将臣服于魏是无疑了。可是,桂陵一仗,把魏军打得大败,魏除了留守邯郸的一军未伤筋骨外,其余全部覆灭,桂陵山谷魏军亡兵的尸体横竖躺满山野。魏惠王不得不撤回驻邯郸的守军,于两年后把邯郸归还赵国,井在漳水之滨与赵成侯会盟,订立友好条约。
赵成侯经不住亡国复生的一惊一喜,于漳水会盟后不久便辞谢人世去了另一个世界。
魏惠王虽与赵成侯订立友好同盟,却不是无条件的,条件就是把自己的太子申送至赵国作人质,一旦魏违背友好条约的其中一条,赵国就以杀太子申为报复。
桂陵一仗之后,庞涓大病一场。好在惠王念他攻克邯郸有功,且考虑国内并无比庞涓更有谋略的人选,于是未加罪于庞涓,相反,还选了许多珍奇宝贝送给庞涓。
庞涓兵败回大梁后的一个深夜,庞聪走进他的寝宫坐在他身边长谈了一次。桂陵之战的教训是惨重的、沉痛的。庞聪说:“这次大败,是早有征兆的。齐军在大河东岸集结看似是想引我军去围攻追击,实则摆一副护卫帝丘(今河南濮阳)架式,好像怀疑我们去攻伐卫都,让我们以为他们不知道何为战争。果然,元帅这样认为了。于是不理会齐军,这才中了齐军下怀,得以挥师南下攻我平陵。平陵是我东阳地区的小城,但周围我重镇云集,且齐军入我境内作战,东有宋国,北有卫国,攻平陵是自绝后路。果然,攻平陵才开战,齐军就被打得大败。我们以为齐军不懂用兵打仗,一连两着棋几乎陷自己于绝地,却不想这也正是齐军的用意和图谋。齐军其实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我军疲惫不堪、官兵厌战、人困马乏之时。我军攻下郎郸,南有楚国侵地,西有秦军夺城,东有三国联军打襄陵,我国内空虚兵力匾乏,齐军乘虚而攻我大梁。齐军断定元帅必救大梁,显然元帅被齐军激怒,最后引兵至桂陵山谷,魏军大败在所难逃。这一步步都经过智慧超人、机敏过人的人妙算过才能够达到。齐军里有这样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被我魏国残害的孙伯灵。因此,我军的失败,元帅不可不深究其中的道理。齐军有孙伯灵为军师能够取胜固然有它的道理,但我军轻敌、骄傲而败也是必须记取的教训。前人曾说过:轻敌必骄,轻敌则无谋略;骄做则看不见实事,无谋略则自陷绝境。”
庞聪走后,庞涓痛定思痛想了一夜。
魏惠王欲派大将陪太子申去赵国当人质,与庞涓商量派谁去合适,庞涓想了想说:“就派庞聪去吧!”惠王说:“庞聪是你的亲侄子,又是你的左右臂膀,你怎么忍心让他与太子一同去赵国当人质呢?”庞涓说:“正因为是臣下的亲人,又是我的智慧过人的助手,我才让他陪太子一道去赵国。”
魏惠王十分感激庞涓的一片忠心赤胆,于是就派庞聪陪太子一同去赵国当人质。
临走的那天,庞聪对惠王说:“大王,现在有一个人说大梁街中有老虎,大王相信吗?”
魏惠王说:“不信。”
庞聪又说:“有两个人说街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魏惠王说:“寡人开始怀疑了。”
庞聪又说:“有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魏惠王说:“寡人相信了。”
庞聪说:“街上没有老虎是明明白白的事,可是三个人说有老虎,就像真的有了老虎。现在邯郸离大梁比街市远得多,而议论臣下的人要远远超过三个人,希望大王能对此明察。”
魏惠王说:“寡人自己知道分辨。”
于是,庞聪和太子申辞别大梁而上路了。然而毁谤庞聪的话很快便传进魏惠王耳中。
后来,太子申不在赵国做人质了。庞聪果然再也没有得到魏惠王的召见。
第六章
1
齐都临淄。
齐威王被飞马来报的桂陵大捷的胜利喜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他吩咐左右:“快备宴,我要用国宴迎接凯旋的田、孙将军!”
齐威王终于能够安心吃饭睡觉了的时候,静心一想:在这之前,频频传来齐军失败的消息,几乎动摇了他对孙、田的信任。他甚至曾忧心忡忡地问邹忌:“孙膑斗得过庞涓吗?”邹忌说:“斗不过。”他又问:“为什么?”
邹忌很自信地说:“斗得过就不会让人家把双腿膑掉,斗得过就在魏国任军师了,何况齐国是个不如魏的弱国呢?”
田忌、孙膑率领齐军浩浩荡荡开进临淄城郊的时候,齐威王亲率满朝文武到郊外恭候迎接。终于能够看到前军的七彩战旗了,成千上万的临淄老百姓敲锣打鼓、欢歌笑语、递茶送食,从几十里外把齐军迎进了临淄城。
在威王亲自主持的国宴上,威王把盏频频向田、孙二人敬酒。他神采飞扬、红光满面,对田、孙此次统军救赵攻魏给予了无以复加的高度评价。他几次重申:这次桂陵之战能够取得如此重大胜利,全凭孙、田的智慧和胆略。
魏国一直强于其他大国,更强于齐国。齐军能够赢得这场战役,不能不说孙、田二人功盖千秋。自从赵、魏、韩三家分晋以来,齐国在与魏国的战争中还从没赢过。这一次把强魏调动得附有听命,更把强魏打得落花流水,真叫齐威王扬眉吐气,叫全齐国的人民扬眉吐气!威王高兴得连饮数十杯酒,且谈兴不减。最后,他醉沉沉地被扶下休息时还喊着要敬田忌和孙膑喝酒。
桂陵一仗打出了齐国的威风,使赵国在魏赵战争中的地位得到彻底改变,赵成侯分外感谢齐威王,派重臣送来许多宝贝礼物,齐威王把这些宝贝挑了几样好的,又从国库中取出一些分别赏给田忌和孙膑,并犒赏参战的有功人员,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桂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54 年。
2
国相邹忌与大司马田忌久来不和。桂陵一仗,田忌、孙膑大胜回国,威王喜悦无比,宠幸有加,邹忌心中唯恐田忌夺去国相之位,于是,日日不安,夜夜不宁。本寄希望于这次与魏军作战被打得大败,威王对田、孙二人问罪,却不想孙膑智慧过人,庞涓远远不及,田、孙二人建功凯旋,使魏国不得不收敛其在中原的称霸野心,这于齐国当然是好事,但于他齐相邹忌却未必是吉兆。
田忌、孙膑的日渐得宠,势必使威王忘却他邹忌鼓琴而谏以振兴国家的功劳,一旦失宠,别说国相,恐老命也难保。即使老命尤在,国相无保,这荣华富贵则随之尽失。邹忌决不甘心。
这天,齐威王向孙膑请教用兵打仗之道,邹忌、田忌相陪。邹忌看到田忌他就浑身不自在,几次欲寻借口离去,又怕田、孙二人趁他不在之机加害于他,无奈,只好勉强陪坐静听威王与孙膑的谈话。
齐威王说:“军师,这次桂陵大战,我军得胜。请问军师,你是不是从中总结出一些经验?比如军队建设有没有规律可循?”
孙膑说:“大王提的问题极好。是的,近一个时期,我一直在想: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才能打胜仗?我齐国军队具备了哪些条件后才能久战而不败,我想从下面八个方面说明:军队的优胜,在于士卒的精强,而不在于多众。
军队作战的勇敢,在于组织指挥的严密。军队作战的机巧,在于能创造有利的态势。军队战斗力的坚强,在于赏罚必信。军队的政治素质好,在于管理教育有方。军队的物资供应充裕,在于能速战而归。军队的强盛,在于能及时休整。军队的削弱,在于频繁作战而得不到休息。”
威王说:“军师说得很好。再请问军师:战场上如何才能消灭敌人而取得胜利呢?”
孙膑说:“有良好的政治素质,是军队建设的深厚基础。言而有信,是军队最严明的奖赏。不好战,是用兵的根本。能取得士兵的拥护,是胜利的根本保证。战场上能够打胜仗有五个条件:将领得到君主的信任有独立指挥权的,能胜利。将领懂得用兵之道的,能胜利。将领得到士兵拥护的,能胜利。将帅之间同心协力的,能胜利。将领善于分析敌情和熟悉地形险易情况的,能胜利。因军队经常受挫折打败仗的也有五个因素:将领受君主遥控指挥的,不能胜利。将领不懂得用兵之道的,不能胜利。将帅之间不和的,不能胜利。不会使用间谍的,不能胜利。将领得不到士兵拥护的,不能胜利。
总之,胜利的取得在于将领能够忠于国家,赏罚严明,有精选的士卒,善于乘敌之弊。这是使军队强大的法宝。军队的魂魄在将领。做将领的,一要信,二要忠,三要敢。忠于谁?要忠于君主。信什么?要信赏分明。敢什么?要敢于纠正各种错误行为。不忠于君主,就不敢统帅他的军队。不信赏明罚,士兵就离心离德。不敢纠正各种错误行为,士兵就不会敬服。”
齐威王频频点头,连连说“妙”。威王说:“军师每一句话都有深刻的含义。军师把用兵之道研究得如此透彻,想必统军打仗时正是按照这许多去仔细认真做了。”孙膑谦虚地说:“大王过奖了。这次桂陵之仗能取胜,全仗田忌元帅统军有方,我只不过略施小计,使庞涓产生错误判断而误入我设伏之地罢了。”田忌连忙说:“军师智慧超群,胆略过人,像派精兵车马直捣大梁而又佯攻这一举措我是绝不敢想的。此战役能够取胜,全仗军师功劳。”
齐威王哈哈笑了一阵,说:“二位大将不要谦虚,此仗之功全仗二位同心协力呵,刚才军师还说过这话呐!”见孙、田二人都谦虚地笑了,他心中力他二人不居功自傲,更不邀功争宠而深感欣慰和钦佩。
邹忌觉得这是孙、田二人故意在威王面前卖弄,以争得更大的宠幸,果然齐威王给予了他们两个极高的评价。邹忌心中不服,又不便当着威王的面与田、孙二人撕破脸皮,于是不冷不热地问孙膑:“听孙军师话的意思,这次桂陵一仗能够取胜,是孙军师运用智慧使魏军误入歧途造成的,而不是我齐军八万之众英勇善战、流血牺牲换来的?”
田忌听出邹忌话中的不善用意,站起来先向邹忌行了个礼,后说:“国相未临其境亲身参战,又不曾懂得用兵之道,怎好仅凭个人猜测而抹灭军师之功呢?”
邹忌深深被刺伤,说:“圣人一贯反对穷兵黩武。战事频繁则民不安生,民不安生则家不富、商不兴、国不强,这是我齐国治国的根本。”
田忌见邹忌别有用心把话叉开,便针锋相对地说:“国相所谓的穷兵黩武指的是这次救赵击魏的桂陵之战吗?连桂陵之战这样的正义战争都被划进国相的穷兵黩武之中,不知道国相胸中还有什么战争是正义的战争?如果按照国相意思,我们只有坐等魏国全部占有赵国土地而不管不顾才是正义的话,那么齐国又用什么手段来抵挡魏国向齐国的进攻呢?”田忌转向齐威王说:“大王,臣下认为,军师提出的富国强兵的策略才符合齐国的国情,国富兵强则自立,则他国不敢来犯,则能够战胜一切敢于来犯之敌。”
威王高兴地拍手称好,说:“田臣思(田忌)说得极好,寡人也正是这个意思。要想不败于他国,恐只有富国强兵一条路可走孙膑说:“大王英明。
魏军虽在这次战斗中失败,但我并未动摇其根本。魏国的强大恐怕不是一战就能消弱的。且这次战役是我齐国灭减了他的威风,恐怕魏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挑起事端再与我军较量。臣下以为,我军建设不但不可放松,还应大大加强。”
齐威王觉得孙膑的分析极有道理,当时就授与田忌、孙膑全部的兵权,命其加强军队建设,操练兵马,巩固边防,严阵以待,时刻注意齐国南、西、北几个大国的动静。
邹忌本想奚落孙膑以此来羞辱田忌,却被田忌一番道理噎住,使田忌更得威王宠幸,原来的兵权丝毫未减,却又掌握了新的大权,邹忌在心里把田忌、孙膑恨得咬牙切齿。
3
忽然有一天,一个自称来自魏国的人求见邹忌。邹忌家臣公孙阅把他领进邹府中。来人献上千金及四对碧玉珍宝说:“魏国大元帅庞涓久慕国相英名,现特遣小人将此钱物馈赠国相,以表庞元帅的仰慕恭敬之情。”
一听庞涓的名字,再看金灿灿明晃晃的金玉,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但是,他仍然问道:“我与庞元帅素无交往,何故要送我如此厚礼呢?”来人说:“庞元帅恳请国相除去一个人。”邹忌问:“谁?”来人说:“孙军师。”邹忌一惊,转身给了来人几个嘴巴,高喊道:“来人!来人呐!把他给我押起来!”
公孙阅赶紧招呼人把那人押进土牢。
公孙阅早知邹忌心思,但见他此时如此心虚害怕就问:“国相,既然庞元帅有求,何不收下呢?”
邹忌见左右无其他人,说:“你哪里知道,我并不是害怕庞涓,而是担心此人是孙膑、田忌的人。谁又能保证此一招不是孙膑用计刺探于我呢?”
公孙阅说:“国相何不也用计陷孙膑、田忌之辈呢?”邹忌说:“你说得容易!刚打了胜仗,大王宠还来不及呢,现在又把所有兵权交给他们,我恐怕国相地位不保啊!”公孙阅说:“邹忌、孙膑和如一人,动一个而惊动另一个。不如等待时机,一并除去,以解除国相心腹大患。”
邹忌无计可施,但仍不甘心:“只有这样了。”
公孙阅问:“那么,那个自称庞涓派来的人怎么处置呢?”邹忌说:“杀了他!”
因此,邹忌既得千金和几双宝玉,又不声不响地灭了人证,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是,田忌、孙膑一日不除,他心中潜伏的憎恨便一日不灭。他在等待时机的到来。
4
桂陵之战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53 年,魏惠王一方面向襄陵(今河南省睢县境内)增兵,一方面加强对韩国的外交,力促韩国出兵。魏惠王亲自到襄陵督战,韩国军队及时赶到,在魏、韩两国强大攻势下,齐、宋、卫三国联军被打得大败,齐威王派人去求楚国,由楚国相景舍到大梁与魏惠王讲和。到这时,魏惠王总算挽回了桂陵惨败的面子。
公元前352 年,魏惠王与赵成侯在漳水之滨会盟,并把邯郸归还赵国。
这一次魏与几国的大战,魏虽然在襄陵之战中取得了最后胜利,但齐在桂陵之战消灭了他几万精兵,且大灭了他欲霸中原的威风,逼迫他不得不放弃久攻才克的邯郸城,至此,割赵邯郸以南为魏地的美梦彻底破灭。与此同时,西方秦国乘魏与赵、齐作战之机先后夺取了魏不少土地。此时,秦国经过公孙鞅变法改革已近十年,国力日渐强盛,蚕食魏国土地,目的在于逼魏东迁,进而占据险要地势,控制东方大国,从而成就“帝王之业”。在攻占魏位于大河(今黄河)西岸的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后,于公元前352年,公孙鞅任大良造(相当于相兼将军)率军东征伐魏,一举攻入河东(黄河东岸),攻取了魏的安邑(今山西省夏县)。第二年,公孙鞅率军再次伐魏,包围了魏国的固阳(今陕西省米脂县),迫其降秦。此时,秦国已打进了洛水,收复了部分当年在吴起伐秦中被占去的西河之地。秦国的崛起,给中原各国的安全带来极大的威胁,使魏、齐、赵诸国矛盾缓和以对付秦国。
后来,魏国和齐、赵两国结盟讲和,到了公元前350 年,魏就回头向秦反攻,不但收复了失地,而且围攻秦上郡的定阳(今陕西省宜川县),迫使秦孝公在彤(今陕西省华县)与魏惠王相会修好。于是,魏最终在西方也取得了胜利。
魏惠王为了充分显示其霸主地位,于公元前344 年,召集邹、鲁、陈、蔡等“十二诸侯”在逢泽(今河南省开封市南)朝见了周天子。秦国慑于魏国实力,也派公子少师参加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逢泽之会”。魏惠王组织的这次会盟,目的是谋图进攻秦国。秦孝公对此非常恐惧,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他下令在所有城池的城堞(城上的矮墙)上都配备攻守的武器,在边境防线上还组织了敢死队,准备随时抵抗魏国的进攻。
这时公孙鞅对秦孝公献计说:“眼下魏国的功业很大,并且号令通行天下,又联合十二个诸侯国朝见周天子,那赞成他们的一定很多。因此用一个秦国去抵抗强大的魏国,恐怕难以做到。大王为什么不派我去朝见魏王?如果让臣下去,我一定能使魏国失败。”秦孝公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公孙鞅到魏国拜见魏惠王道:“大王的功业大极了,号令可以遍行于天下了。可是,如今大王所联合的十二个诸侯,不是来国、卫国,就是邹国、鲁国、陈国、蔡国,这些本来就是大王用马鞭能驱使的国家,依靠它们不能够称王天下。大王不如向北联合燕国,向东讨伐齐国,那么赵国必定服从大王的命令,向西联合秦国,向南讨伐楚国,那么韩国必定服从大王的命令了。大王有讨伐齐国、楚国的心,就顺从了天下人的意愿,那么王业就可以看到了。大王不如早准备帝王的服制,然后再图谋齐国、楚国。”
魏惠王被公孙鞅的话说得昏头转向,竟不知天高地厚,果然亲自指挥扩建宫殿,裁制红色龙袍,树立天子龙旗,准备了帝王进兵时使用的画有朱雀七星的大旗,乘坐夏地战车,自称“夏王”,严然摆出一副天子的排场来。
于是,公孙鞅的计谋得以实现,使秦、魏之间的矛盾得到缓和,秦国赢得在国内变法改革的较好环境,而魏国与齐、楚两国的矛盾却大大激化。
由于魏惠王的倨傲鲜腆、恣行无忌,魏与大国间的战争在所难免。
5
桂陵一战,庞涓险些送命,多亏庞茅、庞聪等人相救,否则庞涓早死在乱刀之中了。虽然在后来的西征中从秦人手中夺回西部全部失地,魏惠王又重新给予他宠幸和厚爱,但是,桂陵山前的耻辱他却怎么也抹不去。他立志誓死也要报此仇。他历来承认孙伯灵(听说改名叫孙膑,这名字倒合他意——庞涓想)比他智高一筹,就为这才把他膑为废人,叫他永世不得出仕为官。
但是,没有想到,他终究当了齐军的军师,且坐在桂陵山上泰然自若地看着他被如潮的齐兵拥来搡去,当时庞涓够不着孙膑,若能够上,他是定不会放过他的。因此,回到大梁后不久,他即派了一个心腹前去贿赂邹忌,可是,这个心腹如石沉大海一去便杳无音讯,死活不明。一晃十年过去了。一天,庞涓又唤来一个心腹,交给了三千金和几样宝贝,如此这般地交待后,那个心腹拿上金银珠宝便上路往齐都临淄去了。
庞涓欲起兵讨伐齐国,可又担心魏惠王不同意,因此就想:欲报此仇,还得联合太子的力量,于是,前往魏王宫找太子魏申商量。
太子魏申才从赵国邯郸回大梁。头几年里,不断有人在魏惠王面前说他的坏话,他能够安全回国已经是万幸了。因此,也不想争什么,只求日子平安过得去就行。庞涓的拜访叫他吃惊不小。太子申让庞涓坐下后就问:“庞元帅亲自登门有何指教?”庞涓说:“太子久离大梁,想必也听说有人在大王面前非议太子,好在大王仁德、公正没有偏听偏信。否则,太子恐怕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太子申很紧张。他不在大梁的时候,王宫里都发生什么事,他就是知道得再多,也没有庞涓知道得多。他虚心地说:“多谢元帅关怀。我年纪虽轻,却也想建功立业,为国家作出贡献,让那些非议我的人自动把流言息止住。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干什么。请元帅明示!”
庞涓说:“眼下,我们跟秦国关系不错,该夺的都夺了回来,该要的也都要了过来,赵国因为有邯郸的教训也显得老实多了,其他小国就更不必说了。大王又经过彭泽会盟,把天子的旗号也打出去了,十二诸侯哪个不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待咱魏国?可是听说只有东面的齐国和南面的楚国不服气。
还说要联合起来讨伐我国。我想,我们一道去说服大王,由你我统兵,咱们先下手为强,去讨伐齐国。齐占据东方有利地势,一心与我国作对,企图吞并我魏国而称霸中原的野心,世人早已看清。过去,我国忙于西面战争,没有时间考虑东方之事,这几年太平许多,可齐国并不把我魏国忘却。我认为现在讨伐齐国是时候了,只要我们认真研究,细心策划,凭着大王的军队,凭着太子您在三军的威望,咱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够打败齐国,割他土地,占他城邑。那时候,太子凯旋,举国上下欢庆胜利,大王一定对您圆满功德而欣慰祝贺。太子之位也就没有人敢觊觎了。”
太子申果然被庞涓的话打动。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拜见魏惠王。魏惠王还没听完庞涓的陈述便高声叫道:“呵!正中寡人下怀!”
君臣不谋而合,于是接下来研究的问题就是什么时间攻打齐国、攻打齐国的什么地方、从什么路上去及具体作战方略。
庞涓说:“大王,臣下以为齐国西域靠近赵国、卫国及我国边境,武库多,防御能力强,兵精车众,且有齐长城及大河、济河的阻碍,还有许多水泽、沟渠拦阻,不利我大军作战。我欲伐齐最实际可行的战略目标应当是兼并莒地(今山东省莒县)。”
魏惠王面露喜色,紧接着说:“哎呀!正合寡人心意!”庞涓又说:“我与太子商量后认为此次伐齐,当作为灭齐的第一步。先并莒,且以莒作强大的根据地,一步步向北,逐渐夺齐地为我魏国,到那时才真正能摆脱我国目前处于的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被包围的被动处境。”
魏惠王不禁“哎呀呀”大叫一声,精神异常振奋,眼泪几乎都流了出来:“爱卿真是钻进寡人肚中的虫子,怎么寡人想的事都让爱卿说出来啦?”
庞涓受宠若惊,慌忙跪倒拜谢,并说:“齐与臣下有不共戴天之仇,灭齐当是臣下义不容辞的责任。臣下愿领兵前往伐齐!请大王下令!”
太子申也慌忙跪倒请战道:“父王,儿臣愿随庞元帅一同统兵伐齐!”魏惠王一连说了几个“好呵!好呵!”正欲颁旨,却忽然想起如此大事应当听一听国相惠施的意见。
于是,惠王把欲准备讨伐齐国的打算告诉了国相惠施。不料,惠施说:“大王伐齐不如攻韩。韩国近在眼前,土地千里又在魏国的怀抱之中。齐国在东方,调动军队远征夺利不如就地近割。况且韩国有许多错误把握在我们手中,大王攻韩也是行正义之师,别人说不上什么。”
魏惠王静心一想,不禁怒火满腔、肝胆欲裂。韩国,本为三晋之一,他们魏、赵、韩从根于上本来就是一家人。可由于魏国在文侯时就称霸天下,因此一直强于诸国,就因为比别人强,才招来他国的妒恨和仇视,最终导致几个国家携手一起来攻打魏国。远的不说,十几年前的魏国包围攻打赵都邯郸,本来是魏、赵之间的事情,可齐、秦、楚非插手不可,搞得魏国顾东顾不上西,顾南顾不上北。经过魏惠王及时调整战略部署,与东方、南方、北方修好,而专对西方,才挽回点面子,才有乘夏车、称夏王,统领十二诸侯国共朝天子的光鲜荣耀的逢泽相会。可是,逢泽相会,齐国、楚国公然拒绝参加。他们倚仗自己险要的地势、优越的山川,倚仗自己是七大诸侯国之一而不把魏这个号召国放在眼里。魏惠王心中倒也能够平衡,毕竟遭受强手妒嫉说明自己实力威胁到了他们。可是,韩国竟也公开反对相会,还跑到齐国与楚国等大国聚会,扬言要共同讨伐魏国。魏惠工才从逢泽回来那些天整日提心吊胆,不知道多国联军会于哪一天的傍晚或黎明突然兵临城下,进攻大梁,有时一早醒来,摸摸头上全是冷汗。他庆幸战争并未爆发。随着日子的推延,他才渐渐过起太平安稳日子。
惠施的提醒,使魏惠王暂时改变了伐齐的决定,而决定首先攻韩,一旦韩老老实实俯首听命于魏了,再征韩师一同伐齐也不晚。
于是,魏惠王派庞涓统大军攻伐韩国都城郑(今河南省新郑县)。
新的一场大国的战争就这样又开始了。
6
自从三家分晋,韩国成为战国时代七大诸侯国之一,其疆域有今山西省的东南部和河南省的中部,全境把周包围(周即周天子所在国,实际当时为一小诸侯,国都在今河南洛阳市),西与秦、魏交界,南与楚交界,东南与郑交界,东与宋、卫交界。国都原在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公元前416年,韩武子迁都到宜阳(今河南省宜阳市),至韩景侯时迁都到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县),公元前375 年,韩灭了郑国,迁都到郑(今河南省新郑县)。
韩昭侯元年(公元前358 年),秦国在西山打败韩军。二年,宋国夺取了韩国的黄池(今河南省封丘县)。魏国夺取了朱邑。六年,韩军征讨东周国,攻占了陵观、邢丘(今河南孟津县、温县)。公元前351 年前,韩昭侯任用申不害为国相。申不害原是郑国的卑贱小臣,后来学习黄帝、老子著作和法家刑名学问,向韩昭侯游说求用。韩昭侯便用他为国相,对内整顿政治,对外应付诸侯,韩国逐渐强大起来。
有一次,韩昭侯要去朝见魏惠王,申不害建议他以对待天子的礼仪去朝见,说:“我们手拿圭玉去朝拜魏国,魏王一定会对韩国志得意满,必定会向天下诸侯用兵消耗魏国的国力,这样魏国就衰败了。天下诸侯厌恶魏国必然侍奉韩国,这样我们虽在一人之下低头,却可高居万人之上。想削弱魏国军队,使韩国的权势得到重视,没有什么比朝见魏国更有效了。”昭侯听取了申不害的意见,这样做了,果然这件事在周围几个大国中引起强烈不满。
到了公元前344 年,魏国惠王更不可一世,听从了公孙鞅的话,居然以天子自称,用胁迫手段威胁十几个小国逢泽相会,当然,魏惠王是打着恢复周天子的牌子而“会”诸侯的。昭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去吧,他从心眼里讨厌魏惠王这一举动;不去吧,又怕惹来祸患。这时韩国一名叫房喜的大臣说:“不要听他们的。大国都厌恶天子的存在,只有小国才认为天子的存在对自己有利。大王和其他大国不听从他们,魏国又怎能与一些小国家复立天子的权威呢?”于是,韩昭侯派人去齐国,与齐、楚等大国商量共同讨魏的大事。
魏惠王的逢泽相会其目的在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因为几个大国的反对和拒绝参加而没有达到根本目的。这几个大国中就有韩国。因此,当魏发动战争举兵进攻韩国时,起初韩国有点碎不及防。韩昭侯心里明白:魏王是冲他不参加逢泽之会来的,可他不明白的是,拒绝会盟的远非韩国一国,可为什么魏国单单要伐韩呢?韩国在七大国中也并非弱国,于是,韩昭侯一面组织抵抗、反击,一面派使臣前往东方齐国求救。
7
公元前473 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终于灭了吴国,杀死吴王夫差,兼并了吴国土地。到了他们第六代后的子孙越王无强时,越国发兵向北攻打齐国,向西攻打楚国,与中原各国争强斗胜。此事发生在公元前342年前后。
齐威王听说越王无强准备攻打齐国,就派说客劝说越王道:“越国不攻打楚国,从大处说不能称王,从小处说不能称霸。估计越国不攻楚的原因,是因为得不到韩、魏两国的支持。韩、魏本来就不攻打楚国。韩国如攻打楚国,它的军队就会覆灭,将领就会被杀,那么叶、阳翟(今河南省叶县、禹州县)就危险;魏国如攻打楚国也如此,军队覆灭、将领被杀,陈、上蔡(今河南省淮阳县、上蔡县)都不安定。所以韩、魏侍奉越国,就会军队覆灭、将领被杀,汗马之劳也就不会显现,您为什么重视得到韩、魏的支持呢?”
越王说:“我所要求韩、魏的,并非是与楚军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地斗,何况攻城围邑呢?我希望魏军聚集在大梁城下,齐军在南阳、莒(今山东省东南一带、莒县)练兵,聚结在常郯边界,那么,方城(今河南省方城县)
以外的楚军不再南下,淮、泗之间的楚军不再向东,商、於、析、郦、宗胡等地,即中原通路西部地区的楚军不足以防备秦国,江南、泗水上的楚军不足以抵御越国了。那么,齐、秦、韩、魏四国就可以在楚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样,韩、魏无须作战就能扩大疆土,无须耕种就能收获。现在,韩、魏不这样做,却在黄河、华山之间互相攻伐,争夺土地,而为齐国和秦国所利用。所期待的韩魏如此失策,又怎么能依靠他们称王呢?”
齐国使者说:“哎呀,越国没有灭亡真是太侥幸了!我不看重他们能够使用的智谋,因为那些智谋就好像眼睛一样,虽然能看到毫毛却见不到自己的睫毛。今天君王知道韩国和魏国失策了,却不知道自己的过错,这就好比刚才说的‘能见到毫毛却看不见自己的睫毛’一样。君王所期望于韩、魏的,并非是要他们的汗马功劳流血牺牲。也并非是与韩、魏联军联合,而是分散楚军的兵力。现在,楚军兵力已经分散了,何必有求于韩、魏呢?”
越王问:“照齐国的意思我当怎么办呢?”
齐国的使者又说:“眼下楚国三个大夫已分率所有军队,向北包围了曲沃(今山西省曲沃县)、於中(今河南省南阳市),直到无假关(今湖北省境内),战线总长达三千七百余里,景翠的军队聚结到北部的鲁国、齐国南阳,兵力还能超过如此分散的吗?况且君王所要求的是使晋(指赵、魏、韩)、楚相斗;晋楚不斗,越国不出兵,这就只知两个五却不见一个十了。这时候越国还不攻打楚国,我因此判断越王从大处说不想称王,从小处说不想称霸。再说,雠、庞、长沙(今湖南省长沙市)是楚国盛产粮食的地区,竟泽陵(今湖北省境内大洪山)是楚国盛产木材的地区。越国出兵打通无假关,这四个地方将不能再向郢都(楚国都城,今湖北省江陵县)进献粮食和木材了。我听说过,图谋称王却不能称王,尽管这样,但还可以称霸。然而不能称霸的,王道也就彻底丧失消亡了。所以,恳请您转而攻打楚国吧。”
于是,越王无强放弃齐国攻打楚国,楚威王发兵迎击越军,大败越军,杀死无强,把原来吴国一直到浙江的土地全部攻下。越国因此而分崩离析,各族子弟争权夺势,有称王的,有称君的,楚国在长江南部沿海,正逐步收拾他们,全然顾不上北面魏、韩及齐国的纷争。
8
这一天,庞涓派的心腹来到齐都临淄后打听到邹忌国相的宅院,就让门卫领班进去禀报说有齐国草民求见。
邹忌召见了来人。当来人献上三千金及一些珍宝,并说明真实用意后,邹忌吓得脸都变了色。他忽然想起七八年前被他处死的那个人也自称是庞涓派来的。邹忌惊问:“你当真是庞涓派来的?”庞涓心腹说:“邹国相勿惊,小人正是。”邹忌问:“你有什么证据?”庞涓心腹说:“庞涓元帅让我问一声:前些年有人送来的一千金和四对碧玉收到了吧?”邹忌半天答不上话来。
站在一旁的公孙阅说:“我们国相十分明白庞元帅的心意,只是孙膑左右人护卫颇紧,不易得手……”邹忌打断公孙阅的话说:“请问壮士叫什么名字?”庞涓心腹说:“小人叫庞龙。”
邹忌说:“此事必须要从长计议。这样吧,我想办法把你安插进孙膑府中干个护卫,有什么情况你及时告诉我,等到有了机会,我们再下手,你看可好?”庞龙说:“庞元帅也正是此意。请国相费心啦!”邹忌叫人把庞龙带下去吃饭,问公孙阅:“我当怎么办?”
公孙阅说:“国相为何不派人杀了孙膑呢?除去孙膑,田忌就等于失去了大脑,没有大脑,再遇到桂陵之役这样的大仗,田忌就只有败北了。”
邹忌说:“先生想得容易,真动起手来却不易。孙膑周围对孙膑都十分好,难以寻到下手机会。何况,即使得手,田忌不除,他岂肯善罢甘休?”
公孙阅说:“国相勿躁,庞龙由我安排,想必过些时候定能找到可乘之机。”之后不久,庞龙果然被安排进孙膑的护卫队中。
孙膑待人宽厚,待下属就更是仁至义尽,每次威王赏于他的财物珍宝,他回府后都尽散于府中兵卒,自己不留分文。因此下属待他如侍候父母,恭敬如待师长。尤其有一位名叫子有的卫士对孙膑更是忠诚不二。有一次孙膑从齐威王那儿得到几百金的赏赐。回来后,孙膑就依旧分了,众人都感谢孙膑、喜形于色,唯有子有接过钱转身就走了。过了两天他才回来,跪拜在孙膑面前说:“先生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原来,子有母亲病重无钱抓药,只有躺在炕上等死,孙膑分发的钱虽不太多,但足够拯救他母亲的生命,他拿着钱回家后为母亲请医抓药,还买了足够度过饥荒的粮食,一家人都从苦海里逃脱性命一般不知说什么好。子有本来是卖到王宫的奴隶,是齐威王赏给孙膑的侍奴,孙膑从没轻视过他,待他如待其他人一样,子有心中感激不尽,子有家人更是感恩戴德,叮嘱子有要报答孙膑。
因此,庞龙虽身在孙膑府中,常有接近孙膑的机会,可是,他很难下手。庞龙不得不等待时机。
9
这天,田忌来到孙膑府中拜访,看见院子的地上除了石头就是树棍,还有用锹挖的沟和用土堆成的山陵。
“孙先生又在研究用兵打仗呐!”田忌饶有兴致地蹲在一旁观看。只见孙膑用树棍当大军,石子当散卒,砖块当战车,南北两个方向来的大军终于在一山丘地带相遇。田忌以为一场大战终不可避免,正要看这恶仗如何打,没想到孙膑将一军尾变头,头变尾向来路迅逃,另一军决不会轻易放过接近之敌,于是紧追不舍。一个拼命逃,一个紧紧追。逃跑之军看似溃败,不成体统,狼狈不堪,不断有石子、砖块掉队,田忌禁不住哈哈大笑,说:“太惨了,连战车也扔下不要了!”可是,他忽然收住笑,惊诧地紧紧盯住孙膑的那支败军的动向。那支败逃之军由尾变成头的前军迅速占领一高山有利地形,中军也紧紧跟上投入似乎是事先侦测过的地域,在一似葫芦的山谷四周埋伏好,只有最后一支队伍仍然向前奔逃。果然,追击一军的大队人马紧随败逃之军进入山谷,待几乎是全军都陷入深谷之时,败逃之军突然调转方向,迎头正对着追击大军的前锋。早已埋伏好的中军一部分早些时候已运动到山谷口处,此时也正好锁住谷口,严阵以待。
大局即定,孙膑不再挪动那些石头、树棍,问田忌:“元帅看这个阵法可妙?”
田忌心中感佩,不胜惊讶、喜悦地说:“先生真是胸藏百万雄兵,眼纳万钧雷霆。只这么一逃、一藏就彻底扭转了仓促应战、且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就是先生常说的‘避敌锋芒’吧?还有,这跑、这藏却是为了最后这一战:将敌人完全掌握手中,置敌人完全被动的地势之中,而我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何时打就何时打。真是太妙了!太妙了!”孙膑说:“这一仗有一个关键的环节,如果做得天衣无缝,此仗便定能胜敌!”
田忌围绕“战场”转了好几个圈,说:“先生指的是这险要的山势,这置敌于绝境的死地吧?”
孙膑摇摇头说:“不,应当在这里。你看这散卒、被弃的战车,让敌人的追兵确实感到敌军是败逃。可是,仅仅这些还远远不够。”
田忌恍然,然后说:“前次桂陵之战我军依照先生的什谋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孙膑说:“用一次骗敌人,此计可行,如若反复使用,就会使敌人看破而不追随,这样,最终这死地用不上,欲战胜敌人就要费大力气了。”
田忌说:“先生此战是在研究与魏军作战吧?”“正是。”孙膑说:“魏军历来是三晋的强大军队。魏王又总想称霸中原,这几年战事不息,对咱们齐国定不肯善罢甘休。我当多研究几种战法来对付他。”
田忌心中感谢孙膑为国家、为齐国军队打胜仗而精心谋划,更被他日夜操劳、不辞身体残废带来的不便而如饥似渴地钻研的精神所感动。田忌躬身拜道:“先生日辛夜苦,不忘国家安危,是我田忌的榜样。望先生珍重身体,切不可过于劳累。”
孙膑回拜说:“谢谢元帅关怀。我只是坐在车中挪动这些树枝、石块,哪里就累着了?这沟、这山是他们帮我挖的。”孙膑指着周围那些卫兵笑着说。田忌说:“先生,走!今天到我府中去住几天,我有几天没与先生在一起叙谈了。”孙膑说:“昨天咱们还在王宫与威王一同共议富国强兵大计呐!”田忌记起,笑自己好忘事。他推起孙膑的车,在卫兵的护卫下向田忌府中走去。
10
韩国国都郑(今河南省新郑县)及阳翟、南梁等几座城邑同时被魏军包
围。魏军此次来势汹汹,似要一举灭韩。韩昭侯紧张得急忙派使臣前往齐国求救。
齐王宫里,齐威王与文武大臣们商议救不救韩的问题。齐威王说:“魏国重兵进攻韩国,韩侯派人求我国相救。寡人拿不定主意。救,还是不救?
请你们帮寡人拿个主意。”邹忌说:“不如不救。救,势必损耗我国力、军力,不救、则可避免这诸多损害,况且魏侵韩,而不是侵齐。”
田忌说:“应当相救,应当快救。救晚了韩国必亡。韩国亡而对我齐国没有好处。”
邹忌说:“田元帅此话严重了。魏攻韩显然为没有参加十二诸侯逢泽相会之事,也只是教训教训韩国,却不会兴师灭韩。元帅把韩侯军队看得也太无能了!”田忌针锋相对地说:“邹国相分析极对,只是韩国不被灭掉而投降魏国,难道对我齐国有利吗?”邹忌不想再让田忌、孙膑有立功机会,于是竭力阻挠派兵救韩之事。他说:“既然田元帅承认韩国不会被灭掉,我齐国大可不必惊慌失措。我国内还有许多事要做,却不做,而驱兵几千里去为异国谋划利益,这恐怕不是明智之人的举动!”
田忌说:“韩国被魏军攻伐,韩军必败,这是不言而喻的。韩军失败而韩国投降魏国对我齐国只有危险而无半点好处。我齐国救韩实在是守护自己,怎么能说是仅仅为别人谋划利益呢?难道说,邹国相主张不派兵救韩是为了魏国谋划利益吗?”邹忌恼羞成怒,顾不上在齐威王面前,指责田忌说:“难道元帅受了韩国的好处,否则恐怕不会如此迫切主张为韩国出兵。”
田忌面红耳赤,连讥带讽说:“照国相说法,国相是不打自招。国相一定是受了魏国重礼才如此坚定不赞成我国出兵伐魏的!”
邹忌还欲说什么,齐威王不耐烦地说:“邹、田二卿勿争。此次救韩事关重大,你二人意见不合,寡人心中很是担忧。你们再冷静想想,此事明天再议。”邹忌回到府中,就觉胸中一口恶气未出。一直在寻找机会,等待良机除去孙、田的他,此时怎么甘心眼看着又一次立功封官的机会降临在田、孙二人头上呢?他暗下决心:定要阻止威王作出派兵救韩的决定。公孙阅听说了朝堂上邹、田二人争执的事,便对邹忌说:“国相此次失策了!”
邹忌不解:“失策?让他们去伐魏才失策!每战,孙膑必赢,回来后,我这国相恐就当不成了。”
公孙阅说:“国相此为下策。我有上策不知国相愿意听否?”邹忌说:“快说吧!”
公孙阅说:“国相应当赞成齐国出兵,如果田忌打胜了,这是您国相谋划的结果;如果打不胜,那是田忌畏缩不前,交战而不敢拼命,不勇往直前,遭受挫败,到那时就会被国法诛杀。”
邹忌眼前一亮,说:“此计甚好!我就按先生所言,力主齐王发兵救韩。”
齐威王再召集大臣商议救韩之事时,邹忌果然极力主张立刻发兵,全力救韩。齐威王很高兴,说:“你们将相终于能够想到一起了,寡人很高兴。”
威王忽然记起孙膑还没发表意见,就问:“军师,你是怎么想的?”
孙膑说:“大王,臣下以为我国当采取‘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这一策略。对韩国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早救,更不是马上出兵去救。我国军队必须为我国利益服务,过早出兵就等于代替韩国作战,而且韩国也是个强国,一旦齐、魏两败俱伤,到头来我国还得听从于韩国的摆布,这是对我齐国利益所不利的啊!只有先答应救韩,让韩魏互相激烈拼杀,然后再出兵拯救危亡之韩,攻击疲惫之魏军,这才对齐国有利。”
齐威王十分高兴,说:“军师此计甚好!这样既可以加深与韩国的亲密关系,又可以乘魏国军队的疲弊而攻击它,这正是一举两得,重利与尊名双收呵!”
于是,齐威王亲自答应韩国使臣的求救,鼓励韩国要全力抵抗魏国的侵略,让使臣先回国。
韩昭侯自以为有齐国的支持,果然坚定信心,组织全国军民合力抗击魏军。但是,韩国毕竟不是魏的对手,仗越打越艰苦,人员伤亡越来越多,武器及粮草渐显匮乏而供应不上。终于坚持到第二年(即公元前341 年),韩国已五战五败,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此时,魏国军队也受到一定的创伤,死亡人数不少,且军队长期作战,疲惫之极。
五战五败的消息一传进齐都临淄,齐威王又召众大臣商议出兵之事。威王问孙膑:“军师以为此时出兵如何?”孙膑说:“这正是一个最佳时机。”于是,齐威王下令:齐国军队立即出发伐魏救韩。兵力:十万。调用何地的兵力?田忌、邹忌竟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田忌主张除调一部分京师外,其余全调齐国五都之一的南境莒地(今山东省莒县境内)边防常备军。
田忌掌握着全国军队建设的情况。尤其近些年,他实行孙膑的许多加强军队建设的主张,不但号召下属严格管理军队,他还多次到各都巡视、监察工作,并亲自过问许多建设性工作的进展情况,深得下级的拥戴。边防军队的建设也由此得到巩固和加强。莒是齐国五都之一。调动莒地的守军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一方面可以使军队迅速投入战斗,另一方面可节省大量开支。
这也是他与孙膑研究的结果。在说到为什么派南境之兵伐魏时,田忌说:“我齐军自南境出兵西进伐魏,途中,除渡过边境附近的泗水外,自东向西整个地势基本是低平坦荡的,这便于我军进退自如。如果从齐城或高唐等西境出兵,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地形复杂,水泽成片,不利我军立即投入战斗。第三方面考虑就是眼下楚正全力在越国境内平叛,顾及不上我国。因此,我国南境调出一部分兵力伐魏不会影响我边防的力量。”
邹忌主张出动莒地军队则是出于另一种考虑:莒地是后来并入齐国的,莒地百姓还一直惦念着恢复莒国,莒地军队就那么一心一意为齐国去与魏军作战吗?另外,莒地在并入齐国前是楚国地盘。约在公元前378 年,越自琅琊(今山东省胶南市境南)迁都于吴,齐趁机占领了莒与郯(今山东省郯城县)。眼下,楚军虽不会全力来夺莒地,但也没准在齐调出了莒地军队后而与齐争夺莒地呢?即使田忌在伐魏战争中获胜,那么在迎击楚军进犯时必定失败,这样,同样可以达到除去田忌、孙膑的目的。齐威王为邹、田二人又想到一起而高兴,他说:“既然你们将相都主张从莒都出兵,寡人也就没别的意见。”于是,齐国出动十万大军,从齐南境过临沂、郯,经下邳(今江苏省邳县)、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向西直驱魏国边境。
11
进军韩、魏的路上,孙膑望着车马如潮、剑戟如林隆隆向前的齐军队伍对田忌说:“元帅,这一仗可不轻松呵!”田忌被滚滚黄尘呛得不能说话。片刻,他喘了口气说:“是呵,韩国、齐国两个国家的命运系在这支队伍身上呐!”
孙膑说:“这一仗咱们只能打胜,不能失败!”
田忌也信心十足地说:“对,只能打胜,不能失败!”越过黄沙的缝隙,田忌和孙膑会心地笑了。
才出齐境,进入宋国境内,田忌说:“我欲引兵直奔韩国都城郑,军师认为如何?”
孙膑说:“不可。眼下,韩国境内布满魏军,我军千里远征而去,马乏人疲,而敌人以逸待劳。仗还没开始打,局势就与我军不利。此仗不能这样打。我们还是采取救赵的策略——直捣魏都大梁,攻其必救,魏兵自然回师自救,然后再筹划消灭它。”田忌担心地说:“此计甚好,只是上次庞涓回师自救,追踪到桂陵被打得大败,此次就怕他识破计谋而不予理睬。”
孙膑说:“不怕他不救大梁。只要咱们像真的进攻大梁一样,他不敢不回来救。上次庞涓上当而败,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次,他同样也会中计。庞涓这个人我了解:他只认为自己最聪明,世上谁也比不上他。加上这几年又打了几个胜仗,他只会更加骄纵,而绝不会学得谦逊乖巧。”田忌赞同孙膑的意见,欲指挥下属轻车精兵直袭大梁,孙膑说:“不,这一次,咱们要摆出一副真的要进攻大梁的架势。十万大军齐装上阵,一个人不掉队,一辆车不落后,浩浩荡荡、直捣大梁!”于是,齐军十万人马如洪水一般汹涌奔腾直奔大梁。
12
大梁城里,一匹快马刚来报齐军行至何地,魏惠王又焦急地等待下一匹快马。惠王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寝食不宁。他派人去召庞涓挥师回救,庞还没到,且眼看着齐军就要到了,魏惠王心急如焚,更恨得咬牙切齿。
终于,传来庞涓领兵已进大梁的消息,魏惠王迎出宫门,看见庞涓风尘扑扑已驱车向他而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回到宫里还没坐稳,魏惠王说:“齐国是我魏国的仇敌!上次我伐赵攻克邯郸,齐军袭我大梁,且败我于桂陵。今天,我伐韩都郑,齐又出兵直奔我大梁而来。迫使寡人不得不撤伐韩之军。为雪上次桂陵惨败之恨,为报这两次出兵之仇,庞元帅你即刻辅佐太子一同迎击齐军。”
庞涓辛苦了近一年,频繁的战事把他折腾得又黑又瘦。此次回师救大梁,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火。上次攻克邯郸,是齐军攻大梁,他被迫放弃邯郸而挥师回国,最终攻邯郸的辛苦前功尽弃。这一次,与韩军作战近一年,五战五胜,眼看韩国支撑不住,就要宣告投降,又是齐军大军逼境,他不得不服从魏王命令从韩国撤军。万幸的是,他早齐军一步而进入大梁,这样,大梁城是没有危险了。可齐军竟敢直捣魏国都大梁的胆略直把他气得心肺欲炸,肝胆欲裂。这时,庞涓又听魏惠王说:“此次迎击齐军,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任将军,统兵十万。立即投入战斗准备!”
庞涓听后,心里涉然升起一股寒气。这一次,魏王没有把兵权全部交给他,而是任太子申为元帅,他只任将军。难道说魏王对他失望了吗?——不!伐韩五战五胜的战绩是他庞涓取得的,太子申只坐在王宫里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可这次,刚取得大胜的庞涓被降职使用,且辅佐一个不懂战争用兵的花花公子,庞涓心中郁闷,可又不便表达,只好强忍不平,接受任命。
忽然,又一快马驰进大梁,直奔魏王宫。不一会,消息报告到了宫中朝堂:齐军闻我大军回京城已向东撤去。
魏惠王一屁股坐在王位上,长出了一口气。庞涓说:“大王,齐军闻我军入大梁而东撤,实在是恐怕与我交战。臣下想:现在正是伐齐并莒的好时机。臣下愿辅佐太子一同统兵追击齐军,攻打齐国莒地。”魏惠王又问:“齐军东撤往哪条路上走的?”探马回道:“往正东宋境而去。”
太子申上前请战道:“正东过宋境即齐国莒地,宋已顺服我国,我再将莒并入我国,我强魏即刻摆脱四面被围的局面。请大王准许我与将军率师伐齐!”魏惠王三思而后说:“伐齐并莒乃寡人之宿愿。此次伐韩既胜,挥师伐齐也未尝不可。只是,寡人担心我军长年疲惫,而齐军人强马壮,战争态势似乎与我军不利。”
庞涓说:“我军虽连年征战,但我军是胜利之师,士气旺盛,身体虽疲惫,但精神高昂,且这次伐齐并莒后即可卸甲休整,臣下认为不以为虑。”
魏惠王仍然迟疑不决地说:“非是寡人多虑。你与太子统兵追击齐军,寡人无虑,因是在我境内作战,万一不利,可随时增援。而要是统兵远征齐国,虽然宋慑服于我国,且南面楚越战事繁忙,又顾及不上我们,即使顾上也绝不会阻拦我们举兵,还可能会帮助我军,但毕竟你们是孤军冒进,单兵作战,万一有个好歹……”
庞涓说:“齐国是我魏国的宿敌;齐军就是我魏军的死敌。强敌不除,于我国、我军均不利。况且上次桂陵失利的大仇未报,我全国、全军难咽这口恶气。大王担心的是兵员及给养的补充吗?”魏王说:“正是。”庞涓说:“大王忘了宋国这一巨大而天然的兵员和军需供应基地了吗?”
魏惠王恍然道:“爱卿提醒了我。寡人倒把宋国给忘记了。对,可以从那里调兵、调车马及粮草。上次打邯郸咱们还用了人家不少人和东西呐!”
惠王如释重负,遂定下伐齐并莒的决心,命庞涓和太子申统兵十万追击齐军,兼并齐国莒地。
13
魏军十万之众起兵境内,由太子魏申任上将,庞涓任将军。太子年少,又从不习兵,故实际掌握作战大权的仍然是庞涓。
大军经过宋国外黄(今河南省民权县西北)时,有当地自称叫“徐子”的老头求见太子申。太子申停下队伍召见了他。徐子拜完太子申说:“臣下有几个问题想问太子可以吗?”太子申说:“可以。”徐子说:“臣下想问太子:世上拥有什么最富贵?什么人最显贵?”太子申说:“拥有国家最富贵,一国之君最显贵。”徐子又说:“臣下明白了。臣下有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愿意听吗?”
太子申说:“愿意听,请先生快讲。”
徐子说:“如今太子亲自率军队进攻齐国,如果取得大胜,吞并了莒地(今山东省莒县),那富贵也超不过拥有魏国,显贵也不会超过做国君。如果不能战胜齐国,太子就会世代失去魏国。这就是臣下百战百胜的方法。”
太子申斟酌片刻,觉得徐子话里有深刻的道理在其中,于是说:“好吧,我一定听您的话,立即返回魏国去。”
徐子说:“太子即使想回去,恐怕也做不到了。那些利用太子攻战机会谋取好处,想要满足私欲的人太多了。太子虽然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
太子申登上战车,命令大军回师大梁,庞涓制止道:“太子怎能轻信一个草民老头的胡言?既然起兵,只有向前,否则与失败逃跑有什么两样?”
为太子申赶车的车夫也说:“将领出征无故而还与败退是一样的,不如继续前进。”
太子申无奈,只好挥师继续东进追击齐军。
才过外黄,就有飞骑来报:“齐军闻我大军追击,飞快东逃,现已过去三日。”
庞涓思忖:此地距齐南境莒地不过六日路程。齐军已过去三日,至多不过行至半道。若魏军车马急驰,星夜追赶,三日便可追上,且正好赶在莒地消灭它。庞涓不与太子申商量,自作主张道:“我军必须加快追击速度,至多三日便可追上齐军。太子若无异议,望振作精神,下令挥师急驰东进,直奔莒地!”太子不懂作战之道,只好听命于庞涓。于是,魏军在庞涓的谋划下扔掉部分军需物资和笨重车辆,轻装上阵,扬鞭策马直奔宋齐边境。
14
齐军才过外黄西,忽闻庞涓率师回救大梁,便不敢再近大梁,只草草屯兵待动,似一副畏缩恐惧的架势。只在外黄西停留了不足一日,果然齐军起兵东撤,人喊马嘶,且队伍匆忙慌乱,十万大军未战先怯,踏上了撤退齐国的道路。
齐军行至三日,未到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已一路遗下许多病马、残车及武器。
这天,孙膑说:“今日只挖供五万人吃饭的灶。其余人马速撤我国境内郯地等候命令。”
田忌依照孙膑计谋安排妥当。
第四天,齐军已过彭城,孙膑说:“今天只挖三万人吃饭的灶。其余人马火速撤入郯地集结待命。”田忌安排妥当后回到孙膑身边,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和振奋,对孙膑说:“军师,我知道你在用什么计谋了!”两人会心地笑了。孙膑说:“绝对保密,万一叫庞贼识破,我军将前功尽弃。”
田忌说:“军师考虑如此周全,一路上已扔下不少军用物资,且宋国百姓也在讥笑我军怯战,军师还有什么顾虑吗?”孙膑说:“正是。桂陵之战,庞贼已上过一回当,此战我虽采用退兵减灶的方法,但仍恐被庞贼识破。”
这时,子有上前说:“军师之虑,小人已猜出一二分。小人请求作魏军向导助军师一臂之力。”
孙膑很为子有的自我牺牲精神而感动。他问子有:“引魏军追击我军,被识破则被魏军杀;不被识破则被我军误杀,你害怕吗?”子有说:“不怕。”孙膑说:“那好,你就留在此地等魏军赶到,想办法让魏军相信你是掉队的散卒。接下来,……”孙膑十分周密地交待了一番。
15
庞龙紧跟在撤退的齐军队伍中,被慌慌张张忽聚忽散的人群拥来搡去,忽而被挤到路东,忽而又被挤到路西。他被这潮水一般的人流和战车、战马挟裹得不能自己。身体虽也像其他士卒一样一副慌不择路、狠狈逃跑的模样,心里却为魏军的威赫名声,为齐军的闻风丧胆、不战即溃而得意洋洋。行至第二天时,他就想找个机会溜掉,可转念又想:都说孙膑厉害,可齐军未见魏军的面就一副败逃的模样,不知是否正是孙子之计?他决定留下,搞个准确情报,然后再找机会溜走。于是,他一直跟随大部队,离孙膑不远向齐国方向撤退。由于他不是孙膑的近侍,不能像子有那样时刻跟在孙膑身边。因此,齐军的作战企图和孙膑的预谋计划只能靠他的观察、分析来揣测、把握。
第三天,他发现吃饭的人马少了几乎一半,他心里害怕,不知那一半人去了哪里。他向身边人打听:“兄弟,咋今天吃饭的这么少?”
那人说:“只管吃饭,啥也别知道!这是我军的纪律,你难道忘了?”庞龙猜测:那一半人马即埋伏在他吃饭的附近。
可是,吃罢饭,齐军又继续前进。这不能不让他生疑,孙子不会把五万人马分给魏军,那不是白送给魏军吗?可是,那五万人马不翼而飞、不知去向,实在令他恐惧。
第四天,庞龙故意行进在大队人马的前锋,找了个熟面孔挤在队伍中。
然而,到了吃饭时间,这支队伍却没停,而是更加迫切地逃往齐国。此时,齐军另一部仍置于宋国境内。早几个小时踏入齐国土地,以避免与魏军的遭遇,这是人心所向。但是,庞龙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齐军都这么迫切地走出宋国,踏上齐地。
庞龙留下,与近三万人一同在荒郊野外就着寒风吃午饭。吃罢饭,大军又向东前进,庞龙依然疑惑不解,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诈。
第五天,齐军进入齐境,队伍似乎为之一振,不再呈现匆匆忙忙、狼狈败逃的模样,而倒像是一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军队。然而,向齐内地开进的速度却仍在加快却并未减低。
庞龙感觉,齐军似乎在急切地奔向一个神秘的去处,且这去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齐军似乎必胜信念很强,仿佛前面已招展着胜利的旗帜,而身后已擂起进攻的战鼓。
突然,庞龙看见一个巨大如天的陷阶就摆在齐国境内,等待着魏军的到来。他不寒而栗,他假装丢了鞋子而故意落在了队伍后面。
16
庞涓和太子申率领魏军十万,以飞马疾驰的速度紧紧追赶着齐国的大军。
第一天,庞涓大军仍在宋国境内,忽听前面有探子来报:“发现齐军十万人军灶!”
庞涓一惊:齐魏兵力均为十万,旗鼓相当,不可轻敌。他指挥大军继续东进,日夜不停,于第二天追至距彭城八十余里的地方,忽听探子又来报:“发现齐军五万人军灶!”庞涓又是一惊:齐军兵力减为五万,那五万人去了哪里?庞涓下令:“抓几个当地人来问!”不一会,有一老一少被抓至军前,庞涓亲自审问:“你们可看到有齐国大军向东去了?”“看到了!”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说。
“他们可是举着旗子、排着队伍向东去的?”庞涓又问。老头说:“元帅听后一定会为魏军的威风而骄傲。那齐国军队慌哩慌张,乱七八糟,田里、山上到处都是,有的往齐国跑、有的就往别的路上奔了,当官的喊谁也喊不住,听说还役打仗就逃跑回国了,让宋国百姓都为他们感到羞耻。”
少年说:“都说齐军怕魏军,我这次才真的看到。果然魏军个个高头大马,车多人多,齐军一边走一边散,大路上走的人越来越少。”
庞涓让人放了这两个卫国人,策马扬鞭而去。
魏军又疾驰在直奔齐国莒地的大路上。
第三天,天才亮,庞涓派出去的探马就又来报了:“前面发现齐军三万人军灶!”
庞涓大喜,对太子申说:“齐军果然惧我魏军。齐军历来被三晋之军看不起,说他们是胆怯鼠辈,果然如此!齐军闻我大军追赶,头一天还是十万人,第二天就剩了一半,第三天就只剩三万人。这一路上被弃齐军人马、战车,太子也已看到。我军只需再赶一夜便可追上齐军,恰在莒地消灭它。”
太子申心中空虚,对庞涓所寄的胜利没有把握。他说:“庞将军分析深刻,只是,齐军这么快即已溃散,未与我军交战就损失一多半,恐其中有诈,我军不能不防。”
庞涓说:“太子心中多疑,于我军速歼溃逃齐军不利。太子只要对一路所获敌情加以分析,就不难得出我所说的结论。”
太子申说:“庞将军不可太轻视齐军。将军难道忘记了十几年前的教训吗?”
庞涓被揭了伤疤一样疼痛难堪。他仇视齐军,更仇恨孙膑。正是为了要报十几年前的深仇大恨,他才如此千辛万苦,亲率大军紧追齐军,紧追孙膑。
他欲不理会太子申,只身率大军追击齐军,又担心仗打完后惠王加罪于他,只好强压住怒火和不满,说:“好吧,我听上将军的。”
忽然,有人将子有推到了庞涓跟前:“报告将军,抓住了一个齐军的逃兵!”
庞涓如获至宝,对太子申说:“只要审问齐国逃兵,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自有公论。到那时,如果太子害怕与齐军交战,可留在宋国境内,我独自领军前往莒地消灭齐军,占领莒地,可好?”
太子申六神无主地说:“就依你。”
庞涓审问子有:“你说,齐军过去多久了?”
子有一副胆怯相,说:“过去一天了。”
庞涓又问:“齐军是沿这条大路回国的么?”
子有说:“大队人马是,少数零散兵卒沿小路四散而去了。”庞涓想,果然如他判断的一样。他又问:“齐军未与我大军作战即自行瓦解,齐军将领不管束吗?”子有说:“齐军的军纪是很严的。你看,我只说我跑不动了,当官的就拿鞭子抽我!元帅请看!”庞涓在子有身上果然看到许多青紫的马鞭抽痕,且许多地方血流染红了军衣。
子有又说:“尽管军纪很严,可一个军官挡得住十个人逃跑,却挡不住百个人逃跑。有的军官无奈,怕牵连问罪,只好也跟着一起逃了。”
庞涓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对子有说:“你领我魏军追击齐军可好?”
子有忙跪地磕头求饶:“元帅饶命,如果让齐军知道了,定斩我全家九族,万万使不得!望元帅饶小人不死,我来世再报答元帅!”
庞涓不由分说,让人把子有捆了扔上战车。
庞涓问太子申:“太子都听到了,太子是留在此地等候我的胜利消息呢,还是同我一起杀敌立功?太子不会不知道即使现在,仍然有人希望太子大败而不能回国继承王位呐!”
太子申此时恰好像绑缚在战车上的战马,只有向前,没有退路。而前面是火坑?是深井?是福地?是绝境?只有鬼才知道!
魏国大军进入齐国境内,依然可以看到被丢弃在路上的各种军用物资,甚至粮食、马草。庞涓催马加鞭,下令魏军全速前进。太子申坐在战车里被颠得东倒西歪、头晕目眩,一连吐了好几次。
魏军以万钧雷霆、摧枯拉朽之势,如入无人之境,紧追齐军而去。魏军才行半日,忽被一齐军士卒装束的人迎头拦住。
“我是庞龙,我要见庞元帅!”那人高叫道。
庞龙拼命往齐宋边境迅跑,可无论他跑得多快,也不如魏军四条腿的马快。
庞龙被押到庞涓面前。
庞涓不知是谁竟敢阻拦魏国大军,正欲问罪,却见是他派往齐国的庞龙,强按下暴怒问:“我交你的任务完成了?”庞龙伏地拜后说:“元帅息怒,小人未曾忘记使命,只是孙膑身边防卫甚紧,小人不得下手机会。”庞涓骂道:“你拦住我大军前进,就是要向我报告孙膑未死吗?”
庞龙说:“不是。小人有紧要大事报告元帅,因此脱离齐军迎拦元帅。”庞涓催道:“说吧,什么要事?”庞龙说:“齐军人马就在齐境不远的郯地集结,我恐齐军用计陷我魏军,因此前来提醒元帅不可前进!”庞涓仿佛被人迎头狠击一棒。他所信任的心腹不曾完成他赋予的使命,杀死孙膑,却拦在他追击齐军的大路上,命令他“不可前进!”
庞涓问:“为什么?”
庞龙说:“齐军与我军未战即逃回本国,且一路扔下许多物资,然而,齐军并不是战败而溃,而是主动撤退。齐军撤到齐国境内仿佛重生一般,队伍齐整,威风凛凛,士气昂扬。小人恐怕齐军设计灭我魏军,小人请求元帅三思后行!”
17
子有被绑缚在战车上不能动弹,透过人缝看清伏在庞涓面前的是与他同营的士卒时,心中震惊,隐约听到“齐军、齐军”的说法,心中似明白三四分:此人不是庞涓暗潜入齐军中的密探,就是齐军中投敌变节分子。
庞涓此时听完庞龙这番话,倒真的觉出事情有那么点蹊跷。他既不甘心让庞龙几句推测的话就否定了他的决策,又害怕真的又上了孙膑的当,败在齐军手中。他正想静下心来想一想,忽然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庞涓本能地转身拔剑,定睛看时,见是刚才捕来的齐国逃兵连滚带爬地滚到庞龙脚下哀求道:“军师侍卫救我一命!军师侍卫救我一命!”
庞涓一惊:“军师侍卫?谁是军师侍卫?”
子有胆怯地用下巴指着庞龙。
庞涓掉转身体,质问庞龙:“你已任孙膑侍卫,却不曾杀他。是真的没有机会,还是来帮助你的新主子拦阻我大军进攻齐国,消灭齐军?”
庞龙吓得连连磕头,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庞涓都已听不进去。庞涓与齐军血战到底的决心已定。他挥起长剑对拦阻他大军前进的庞龙的头上直劈下去。
18
位于齐国莒(今山东省莒县)南面的郯(今山东省郯城县)境内有一座山名叫马陵山。
马陵山是沂蒙山余脉,南北走向,纵向穿透郯全境,成南北长、东西窄的奔马带状。马陵山北与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兰山相连,南抵宿迁(今江苏省宿迁县),长约百余公里。东西宽处约十二公里,窄处也有六公里余,面积约在千余平方公里以上,纵卧于齐国南部边境的平原之上。
马陵山北高南低,主峰奶奶山屹立在当中,沿山脊有一条纵贯马陵山区的古道,这就是马陵道。
马陵山地幅不但广阔,且各种地形犬牙交错。丘陵地、平原地、变形地浑为一体,既有四面高、中间低、众水所归的“天井”之地,又有三面环山,易进难出的“天宛”之地,还有草木茂盛、密如罗网的“天离”之地。
奶奶山山势陡峭,树木茂盛,山涧、谷地、雨裂纵横交错。独龙涧, 又叫葫芦峪,由九条沟汇合而成,纵深约七华里,涧内谷深林密,酷似一个大布袋,有进口无出口,两旁悬崖峭壁,矗立如屏,十分险峻,堪称“死地”。
马陵山是魏军从宋国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入齐境过下邳(今江苏省
邳县)达莒(今山东省莒县)的必经之路。
马陵山如一张巨大的罗网静静地等待着魏军的到来。
19
孙膑十几年前救赵国与这次救韩国,虽为两次出兵,却是一样计谋,都是在致人,而不致于人。虽都为直捣魏都大梁,却是两样用计:救赵邯郸,是迎其气而夺之,所以挫其锋;救韩之役,是骄其心而诱之,所以制其命。
孙膑安坐在车中,指挥着齐军在郯地马陵山上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齐军十万之众埋伏在马陵山的各条进口、出口及道道山脊之上,隐蔽在山岩、密林之中,蒺藜成为齐军的沟堑和护城河,战车成为齐军的城墙、壁垒,地面上的天然障碍物和大盾牌也成为齐军城墙上的矮墙。齐军将戈、矛等长柄兵器,用来救援危急之处,配置等稍短的兵器,用来辅助长柄兵器,配置刀、剑等短柄兵器,用来断敌逃路、阻击疲惫之敌,配置弩兵,用来灵
活机动地打击敌人……
马陵山五里地外,孙膑设置观察哨。
孙膑让田忌派兵砍伐树木阻断马陵道北端出口处,并剥下一段树皮,在白斩斩的树身上用墨大书一行字:“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孙膑让田忌将万名弓弩手埋伏于马陵道两旁。孙膑说:“估计庞贼天黑后到达马陵道。我军看见马陵道上有火光即万弩齐发,定彻底消灭魏军于马陵道上。”
20
公元前341 年10 月的一夜,月黑风高,马陵山阴森冷寂地安卧在齐国南境上。
庞涓、太子申率领魏国大军车辚辚、马萧萧,从三条山道直进郯地马陵山,欲入莒地。庞涓亲率中军直进中间山道。山道进口宽阔,且越进越空旷,大小有九道沟通行此道。行至五里余,道路突然狭窄起来,原来可并行数辆战车的道路,至此却只能一车而行。突然,前面有人来报庞涓:“报告将军,前方道路被断木阻隔!”庞涓勒住马缰喝道:“笨蛋,把断木搬开!”魏军中军不停地进入这条巨大的口袋状的独龙涧中。
太子申率领的另两军分别进了独龙涧一左一右两条道沟。
子有被捆缚在车上紧随庞涓身后。
独龙涧中,搬拦路断木的魏兵忙活一阵仍然未疏通道路,庞涓等待不及,策马到跟前催促。忽然,隐约的夜色中,他似乎看到断木一旁一白皮树上有字。他下马走到树前仔细辨认,然而夜色太重,他认不清楚。
“快拿火来!”庞涓吼道。即刻,有侍卫举火给他。他照树身念道:“庞涓死于……”
庞涓还没念完树上的大字,只听远山近岭骤然响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庞涓肝胆欲破:难道又中孙膑之计?还没想完,就听万杆利箭如风似雨一般“哗哗”地向魏军阵中倾落。庞涓大叫“向后撤!向后撤!”命令未发布完,他感觉左腿一阵疼痛,用手一摸,触到一根箭杆。他恨得心肺欲炸,对自己说:又上孙膑的当了!
魏军中军挤在独龙涧中,欲逃不能,欲战也不能。齐军占据有利地形,且堵住两头,如关起门打狗、堵住笼子抓鸡,近处的用戈、矛、等武器杀伤,远处的用弩、弓箭远程武器射杀。魏军连续劳累,又处于劣势,且看不见暗中齐兵,已无招架之功,哪有还击之力?魏军中军即刻死伤一片,又被马踏车碾致死一部分,相持没有几个时辰,魏军中军已尸横独龙涧、血染古栈道了。
庞涓拖着受伤的左腿,摸黑闯进一条小路。在一块石头前停下,他踩上石头艰难地登上马鞍,打马向小路深处而去。他的身后跟着几百骑兵。
庞涓率领这几百名骑兵刚拐过一道岭,突然又有暴风雨一般的利箭射来,顷刻问庞涓前面倒下一大片,庞涓硬打马往前冲,不料一柄利箭直射他的右胸,他一个跟头栽下马来。
庞涓躺在死亡的魏兵身上,能闻到自己的鲜血的腥气味。他试着用手摸了摸胸口,感觉有热呼呼的血流出来。他动了动自己的双腿,还能动弹,他试着站了起来。他看到他的那匹枣红马正静静地等在他身边,似乎等待他带它一道杀敌参战。他艰难地抬起右腿,又拖动左腿,马默默地卧在山石一旁,他欣慰地抱住马头,爬上马背,拍了拍马肚子。那马迎着如雨的利箭站了起来,庞涓看了一眼纷纷倒下去的几百骑兵,打马向北逃去。
庞涓伏在马背上,已无力驾驭,身上的伤疼撕心裂肺,那马求生的欲望却如他一样,可是,那马驮着庞涓七拐八弯后,又回到了刚才中军遭伏击的主战场。
马突然停住不走了。它的面前是齐魏两军厮杀的战场,它的背上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魏国大将军。它徒劳地在马陵道上兜了一个大弯,原以为能够救主人逃一条活命,却不曾想齐军设下的处处是死亡之地。
庞涓终于从马上跌下来。他强忍疼痛按住左腿,用力一拔,将左腿上的箭拔出,左腿被人砍去一般失去了知觉。他拔出佩剑,对着那条失去知觉的左腿高高举起……右胸口一阵钻心的巨痛使他扔掉了手中的利剑,一头栽倒在一颗大树前。
庞涓在昏迷之中觉得自己躺在鬼谷山中。鬼谷先生须眉白发如山风徐徐抚过他的脸庞。山上的溪水日夜不停流向山涧,溪水由绿变红,流淌着他和孙伯灵的鲜血。他记起一道山崖后的溪水边,他和孙伯灵歃血相盟。他当时说的是什么词?他竭力回忆着。对,他说:如若背约,他庞涓死于乱箭之下……
多么灵验,说得一点不差,他就要死了,而且正是死于乱箭之下。这也算他庞涓说话算话吧!
庞涓突然醒来,睁眼一看,惨淡的一弯半月透过几株狗尾巴草照在他的脸上。他抱住身边一棵树勉强支撑起身体坐起来。仰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抱住的正是写有“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几个大字的巨树。庞涓血从眼中流出,恨得心肺俱炸。他悲怆地喊道:“孙伯灵,终于让你小子成了名啦!”
庞涓果然死在那颗大树之下。
马陵之战,齐军在孙膑的智慧谋划下,在田忌的亲自指挥下大获全胜,杀庞涓,擒太子申,歼灭魏军十万余人,缴获大量战马、战车及军用物资。
打扫战场时,齐军找到了子有的尸体。子有身上中了五箭。孙膑、田忌让人把他埋在了马陵山主峰奶奶山上。他的墓朝着马陵道。无论白天黑夜,马陵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声、车马声陪伴着他。
齐军也找到了庞涓的尸体。
田忌说:“把庞贼头割下来悬挂在国都城门之上,让那些胆敢侵犯我国的人心惊胆战!”
孙膑说:“还是把他埋在马陵山吧。”
马陵之战,孙膑、田忌为齐国在七国中的强盛地位立下汗马功劳,为齐威王成就霸业创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齐威王从此代替魏惠王称霸七国,齐国也由此而代替魏国成为七国中最强大的国家。
孙膑、田忌可谓是功勋名臣!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马陵之战后,他们再也不能回齐国都城临淄了!
第七章
1
魏国军队全军覆灭于马陵的消息于三天后传进大梁魏王宫。魏惠王听说太子申被擒、庞涓被杀、十万兵马无几个生还,当下就光着脚从龙床上跳下,跑出寝宫见了侍卫就喊“快传令,停止进攻齐国!快传令,集结的部队解散!
快传令……”左右匆忙跑着去传达魏王的命令,可传令兵还未跑出宫门,惠王一口鲜血喷向天空,人即刻不省世事。
魏惠王醒来后对国相惠施说:“齐国是寡人的仇敌。齐王是寡人的死敌。
他灭我太子、灭我将军、灭我十万大军,我与齐王不共戴天!我定要报此深仇大恨。我打算派勇士前往齐国刺杀齐王,国相认为如何?”
惠施说:“大王,您是大国的国君,却用老百姓使用的方法去报仇,实在是下策。”
魏惠王又说:“此仇怨我至死也不会忘记。魏国虽小,可我要调动全部兵力去讨伐齐国,国相该不会反对吧?”惠施说:“大王,臣下反对。臣下以为不可以这么做。臣下听说,为王者要适合法度,称霸者要懂得计谋。现在大王告诉臣下的,离法度和计谋太远了。大王先同赵国结下仇怨,又去攻打了韩国,现在与齐国作战,没有打胜,国家没有守卫作战的后备,大王又要调全部兵力进攻齐国,这不是臣下主张的做法。”魏惠王气愤地说:“按照你的意思,寡人的仇就不报了?”惠施说:“大王息怒!臣下不是这个意思。臣下是说要运用智慧去战胜齐国。臣下想:大王如果想报复齐国,不如就更换君主的服装屈己为下人去朝拜齐国,楚王一定会发怒。大王派人到齐、楚两国游说,促成它们争斗,那么楚国一定会进攻齐国。以强大的楚国去进攻疲敞的齐国,齐国就一定会被楚国击败,这就是大王用楚国来毁掉齐国。”
于是,魏惠王派使臣出使齐国报告,说魏王愿朝拜天子一样拜齐威王,向齐威王称臣并运送大量贡品。使臣还未上路,魏惠王又派惠施出使楚国,替他拜会楚威王。
2
齐军在马陵之战中的胜利捷报才传到齐都临淄,邹忌就惊恐不安,谎称有病从朝堂上告假回府,把公孙阅叫到身边:“先生,快替我想个办法,听说田忌又打了胜仗。这一回国相之位恐怕是真的难以保住了!”公孙阅也听说孙膑和田忌杀了庞涓,擒了太子申,灭了魏军十万人,齐威王又欲摆国宴迎接二位有功之臣,他说:“国相这一次是非除田、孙二人不可了!”
公孙阅拿了二百金来到城中一家卜卦馆前,见四下无人便走了进去。算卦的老头见来人一双眼睛聪慧明亮,就问:“先生为何事卜吉凶?”
公孙阅把二百金放到桌上亮给算卦的老头,倒先把老头吓了一跳:“先生欲卜何事吉凶?何事的凶与吉值如此多的金子?”
公孙阅沉着脸色说:“如果卜得准、算得清,比这多得多的金银都等待着先生您呐!”
老头眨巴着小眼不知何事,催促道:“先生给什么人卜前程吗?快请报上生辰八字。”
公孙阅见老头已十分急切地要开始算命了,就郑重而神秘地说:“我是田忌元帅派来的。我们屡战屡胜,赫赫战功盖世,声名威震天下。田忌元帅欲谋建立国家的大事,请先生算算是否吉祥?”老头还没听完公孙阅的话,吓得脸就变了颜色。他把金推给公孙阅说:“此事非小民能算得出的,望先生收起钱快些离开。否则,小民将会受到牵连而小命难保!”
公孙阅不急于走,耐心开导老头说:“田忌将军有孙军师辅佐,大智大勇,又掌握齐国兵权,一旦谋大事成功,还可奖赏于你,你害怕什么?”
老头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再三催促公孙阅离开。
公孙阅收起金临出门又叮嘱老头道:“记住了,万一有人问你我是谁,万不可说我是田忌派来的!”趁卜卦人不备,他把二百金扔在了桌子底下。
公孙阅才离去,邹忌派人包围了卜卦人的卦馆,并搜出二百金。卜卦人在铁证面前,只得招供田忌派人卜算起事吉凶一事。邹忌手里拎着公孙阅扔下的二百金,身后绑着卜卦人,来到齐威王宫廷前。
齐威王正日夜盼着马陵胜战的将帅们班师回京,一连兴奋数日,扳动指头数算着几个大国、几个小国屈服于强齐。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强立于七国的局势已定,他称霸中原的局势已定,他可以轻松过几年太平日子了。
他曾独自算过:赵国为了报答派兵救邯郸一事至今感恩戴德、念念不敢相忘;韩国也将如赵一样报答他救国大恩;魏国这一回是彻底垮了,魏惠王的霸主地位也将随着这一大仗的惨败而顷刻倒塌;南方楚国、北方燕国、西方秦国不会不听说马陵大战的情况,不会不为齐军灭魏军十万人、捕杀魏军将帅这一显赫胜利而胆怯心惊,周围几个小国就更不在话下,齐国将随着这一大仗的全胜而雄居于七国之首,他——齐国国君将随着这一大仗的全胜而雄居于七国君主之首。这也就是孙膑军师常说的“战胜而强立”吧!
齐威王正窃窃自喜的时候,邹忌求见。
邹忌说:“听说大王要摆盛大的宴会迎接田忌、孙膑胜利回师?”齐威王说:“是呵!怎么,国相认为不合适吗?”邹忌说:“大王可曾听说过燕人养虎的故事?”
威王说:“不曾。国相说于寡人听听!”
邹忌说:“从前有个燕国人得到一只老虎。当时老虎尚年幼,燕国人待它无比周到,吃喝行住从不敢违背老虎的意愿。后来燕国人觉得这只虎很能干,就把家里的鸡、狗、羊、猪、马统统交给他看管,这只虎倒也真能干,把主人吩咐的事样样干得都很好。时间长了,主人就忘记了它毕竟是只老虎,它咬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终于,这只老虎大了,身体立起来像山石一样坚硬,张开大嘴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性。有一天,老虎觉得自己应当做这个家里的主人了,就把所有它看管的牲畜全吃光后,又要吃主人。主人说:“我是你的主人啊!’老虎说:“咱俩个换换位置,我就是你的主人!’于是……”齐威王不等邹忌把故事讲完,已明白邹忌的用意,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要与他换“位置”的老虎是谁。他暴怒地吼道:“你别绕弯子了!快告寡人谁想谋本王王位?”
邹忌把二百金放到齐威王面前,又让人推上卜卦人。人证、物证俱全。齐威王坐在王位上盯住邹忌怔怔地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3
齐军从马陵战场上撤出,田忌与孙膑率三军浩浩荡荡往国内腹地开去。
未到莒地,孙膑说:“元帅命军队作小的休整后再前进不迟。”
田忌说:“也好。”
部队在沂河边停下休息,士卒们洗脸、洗脚,有不怕凉的还脱光衣服跳进河里游起泳来,田忌与孙膑席地坐在草坡上。田忌说:“军师,仗已大获全胜,且庞涓已死,您的仇也报了。可是,军师似乎并不高兴?”孙膑说:“没有。”
田忌不信,说:“桂陵一仗,未灭魏军这么多人,且庞涓逃脱,军师精神高昂,凯旋心切。今天,我军灭魏军十万,又擒了魏国太子,可是,军师却忧心忡忡,不想回都城,难道军师有什么忧虑之事吗?”孙膑没有回答田忌的问题,反问道:“元帅能否回答我:什么事情不可以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不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忘记?什么事情不可以不忘记?”
田忌想了想说:“别人憎恨我,不可以不知道;我憎恨别人,别人不可以知道;别人对我有恩德,不可以忘记,我对别人有恩德不可以不忘记。”
孙膑又问:“那么元帅知道谁最憎恨你啰?”
田忌叹口气说:“我无意与他相争,可是,他却生怕我夺取他的相位。
上次桂陵一仗,咱们凯旋回朝,他就很不高兴,好几天称病不上朝。今天,咱们又打了胜仗,他不定又多么难过痛苦呐!”孙膑感叹一声,说:“元帅,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元帅既然已经想到,就不可贸然进都而落入邹忌的罗网!”
田忌问:“军师有什么不祥预感吗?”
孙膑说:“正是。桂陵一仗,我军没有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然而,邹忌已恨之入骨,这次,我军又胜利凯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元帅,你敢于干一番大事业吗?”田忌说:“那又怎么办?”
孙膑说:“元帅不要解除兵甲,就这样往国内开。让那些疲惫老弱的士兵守住任地要道(今山东省济宁市境内)。任地有一条一辆战车只能沿着辙迹才能通行的道路,如果两车并行而过就会撞在一起。如果让那些疲惫老弱的士兵守卫任地隘口,必定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百当千。然后背靠泰山,左涉济水(今山东境内黄河),右越高唐(今山东省禹城县西四十里),把军中武器粮饷运到高宛(今山东省博光县西南),派出轻便的战车、精锐的骑兵冲进雍门(齐都的西门,在今山东临淄县北)。只有这样,齐国才可以安定,威王才不会听从邹忌的,而邹忌必定逃走。”田忌叹道:“这样,恐怕威王就真的要相信邹忌的谗言了。”孙膑说:“可是,如果不这样,我恐怕元帅永远也回不到齐国了!”
田忌心绪烦乱,他没有想到马陵一战的胜利给他和孙膑带来的不是荣誉和喜悦,却是沉重的愁绪。可是,仗不胜则国败,国败则割地割城给人家。
仗全胜、大胜,他和孙膑却又面临着国相的迫害,这岂不让他国人耻笑吗?
田忌不愿按照孙膑所说的去做,不愿背一个谋反的罪名,不想把事情走到绝路上去。他对孙膑说:“我想恐怕是咱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邹国相不会干那种亲痛仇快的事,不会于国家利益不顾,与我计较卑功微利!”
孙膑看出田忌是不想再生战事,心中焦急,可他无力指挥军队去实践他的计划。他叹道:“元帅为国家着想,令人钦佩。可是,邹忌会轻易放过我们吗?我想:咱们恐怕这是最后在齐国土地上停留了。”孙膑话音才落,一匹快马气喘吁吁、汗流如洗从北面道路飞奔而来。片刻,田忌家一仆人从马上扑下,连爬带滚地来到田忌、孙膑身边。
仆从说:“元帅,不好了!邹国相诬谄元帅图谋造反,大王下令捕捉元帅和军师,临淄城四门严守,齐城、高唐的军队正往临淄城开呐!”
孙膑说:“元帅,果然不出你我所料,邹忌诬谄你我谋反夺权,我等不可犹豫不决。元帅,请速发兵进军任地,占领险要隘口……”
田忌打断孙膑的话:“军师,请原谅我的无能,我不是起事造反的人才……,我恐怕真的永远不能再回齐国了,永远不能再当元帅了。”
田忌命令莒地军队回莒地驻防,命令都城官兵整军回都城,并叮嘱道:一路上战旗要飘扬,队伍要整齐,遇有阻拦军队,就说田、孙二人已逃,切不可交战、不可自耗,直奔临淄后告威王:田、孙二人本无意谋反争王,请大王安心治国。田忌把所有命令都下达完后,又看了一眼他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把帅印和孙膑的军师印交给部下,坐上他的战车与孙膑朝南方的大路而去。齐军三军将士沉痛仁立了片刻,当真的看到元帅和军师向南“逃去”时,三军将士山一般倒塌地跪倒下一片、又一片。三军男儿泪涌如泉,汇成河流。
他们呼唤着、挽留着他们的统帅:元帅啊!
军师啊!
仿佛与魏军决战的场景还在眼前,仿佛与魏军拼杀的声音还在耳畔,仿佛魏军十万人马还在作最后的挣扎,仿佛田忌、孙膑在指挥千军万马鏖战马陵。可是,田忌、孙膑却已经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4
第二年,即公元前340 年,秦国公孙鞅趁齐国战胜魏国,魏国国力大损而率兵攻魏,用诡计将魏国公子卯骗到秦军营中,在宴席上将公子卯捕杀,又乘机攻击魏军,魏军大败。
这一仗,秦国全胜,秦孝公为了奖励公孙鞅对秦国的功劳,将商於地方十五个县(今陕西商州一带)封给公孙鞅,号称商鞅。
秦孝公于公元前362 年即位。他秉承献公遗志,胸怀穆公大业,英年奋发,以图富强。即位第二年,即下令向国内外求贤。商鞅正是此时从魏国来到秦国。秦孝公得商鞅,犹如志在千里的驭手得到奔驰如飞的骏马。秦国经商鞅两次变法,国力渐强盛,领土也不断扩大。在战国初期,即三家分晋的那几年里,秦国的土地还颇为狭窄,东依今陕西洛水,自白水、合阳间,蒲城朝邑间,高陵、华县间,蓝田、商城间,与魏国河西地为界;南面与楚国为邻,而武关地区,当时尚为楚国所有;西面则仅有今甘肃省的东部一部分地区。当时,秦国东疆山河最险要的地区,均为魏、楚两国所控制。孝公用商鞅,奠定了强大之国的基础,终于趁魏败东齐之机而多次攻魏。几年后,攻取魏国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固阳(今陕西省米脂县)。称霸一时的
强魏在魏惠王手中这时不得不献出河西土地(今黄河西陕西境内)向秦国求
和。于是,秦国东北境与魏国以黄河为界,长河千里之险,已与魏共有。
齐威王用孙膑,两败魏军而重定三晋,一时称霸东方。三晋君主于第二年便相约朝晋齐威王。威王一时威震七国之首。
公元前335 年,魏惠王用惠施计又朝齐威王,齐威王开始不会他,他便等候在齐国鄄地(今山东省鄄城县),把自己如奴仆一般囚禁在草屋中,净身斋戒,并让国相惠施多次游说齐威王之子田婴,贿赂田婴,终于说服齐威王再次接受魏惠王的臣服朝拜。
公元前334 年,魏惠王再一次身穿丧国之服在徐州朝见到齐威王。
魏惠王的臣服和齐威王的威风终于激怒了楚威王,是年,魏助楚伐齐的徐州之役终于拉开帷幕。
徐州一仗,齐军大败,楚军大胜,魏惠王总算达到报仇的目的,然而失去的太子、庞涓及十万魏军人马却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魏惠王老了,一天,他对国相惠施说:“上世享有国家的人,一定都是贤者。现在我确实不如您,希望能把国家传给您。”
惠施说:“不。大王,惠施不能接受。”
魏惠王坚持道:“如果我不在这里享有国家,而把它传给贤者,人民的贪争思想就能止息。希望先生能听从我的话。”
惠施说:“君王本来是拥有万乘兵车的一国之君,把国家让给别人尚且可以止息人民的贪争思想,现在我是个平民百姓,可以拿有万乘之国却谢绝了,那就更能止息人民的贪争思想了。”
魏惠王在这时想成为尧一样贤德的君主,可头几十年中,魏文侯、魏武侯传给他的祖业已让他丧失许多,传给他的威势已让他丧失殆尽。他当政几十年中,打了五十次仗而失败二十次,尤其桂陵、马陵两大仗把魏国的威风一扫而光,把魏惠王的尊严一扫而尽,以至于最终要身穿丧国之服去朝见另一国国王。
徐州之战,魏惠王明里支持齐威王与楚作战,暗里却与楚军联合,齐威王的军队被打得大败。
当年冬天,魏惠王死在魏王宫。
公元前333 年,齐威王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为齐宣王。宣王得知田忌、孙膑被邹忌诬陷真相后,立即召田忌、孙膑回齐复位。
逃亡楚国八年的孙膑和田忌终于得到昭雪平反,从而能够从容坦然地回到齐国,回到故乡,回到曾几度使他们辉煌的国土上。
八年在楚国寄人篱下的生活,田忌元帅己两鬓染霜。当接到宣王派人送来的诏令后,他激动得哭了,他哆嗦着双手紧紧握住孙膑的双手说:“先生,终于能够回国了!终于能够死在故乡了!”
第八章
1
田忌和孙膑踏上了归国的路途。田忌遵照孙膑的意愿,他们的马车从楚国过宋国境内商丘、定陶而入齐境。田忌知道:孙膑想借此回故乡鄄邑者家冷家庄看看。
车还在宋国境内,孙膑问田忌道:“元帅即将复位,回到齐都临淄又可以手握重兵,挥戈疆场,享受荣华富贵。此时,不知元帅作何感想?”
田忌抑制住自己激动喜悦的心情,苦笑了一下说:“先生取笑于我?你我于宣王没有寸功,被召回国,已是很荣幸的事情,又怎敢奢望把握重兵,而荣华富贵加身呢,能够平安地与家人团聚,老在故土,埋在故土,我就很知足了。”
孙膑说:“我并不是取笑元帅,我实在也如元帅想的一样。桂陵、马陵两战的厮杀决斗早已销声匿迹,敌我双方战死的士卒尸体也早已腐烂化入泥土,齐国却由此而强立于七国之首。威王尚且不信任你我,宣王怎会重用我们呢?”
田忌说:“先生足智多谋,非同于我。先生回到都城,定能得到宣王重用。”
孙膑沉默良久,突然感慨万千地说:“人来到这个世界,本想通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证实自己的价值;通过自己的言行,揭示自己的面貌。然而,这个价值一旦被证实却总不是自己最初希望的那样,这个面貌一旦被揭示就更不像自己了。”
田忌略一思忖,没想明白,于是说:“先生可否详细解说?”孙膑说:“早先,我拜鬼谷先生为师学艺,刻苦攻读,研究兵法,是为了有朝一日求取功名,有所作为。下山奔魏,游说惠王,只想证实自己的才学智慧,可恰恰落在了庞涓的陷阱之中,由此而终身抱憾、万世不平!这个被证实的价值难道就是我的价值吗?这个被揭示的面貌难道就是我的真实面貌吗?这个因此而终身残废、永远也站不起来的三尺男人难道就是我孙膑吗?——不!这决不是我最初努力的方向,决不是我希望得到的下场!”孙膑痛苦地沉吟了片刻,接着说:“再说庞涓。我们同学兵法,又盟誓为友,那时可谓情深意长、志同道合。可一旦我们同事一主,他便恐怕自己失宠,因而视我为敌,加害于我,最初的结果他是赢了,他更得惠王宠信,而使我蒙受奇耻大辱,身体残废。但是,桂陵、马陵两大仗庞贼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欲灭我军,可我们齐心合力最终叫他身败名裂、丧权辱国,身死乱箭之下,亡命于马陵道上。这恐怕也决不是他最初希望证实的自己的价值,恐怕也决不是他企图要揭示的自己的真实面貌。所以,我说:最终奋斗和拼博得来的结果总不是最初设计的和希望的那么美好和圆满。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田忌听着,不时地点头赞同。他由此而想到自己。他自小成长在王宫贵族家中,自懂事以来就学习领兵打仗,不到二十岁就带兵迎击外国侵犯之敌。
他忠心报国,驰骋疆场几十载从没想做什么国王,只想平安地从战场上回到家里,安享晚年,最终有个全尸埋进土里。可邹忌生怕失宠而陷害他和孙膑,逼迫他们不得不逃楚长达八年。这难道是他最初希望的奋斗结果吗?不!不是。
田忌把辛酸咽回心里,颇满足地说:“总算能够回到齐国,回到故土了,你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和感动的呢?”
孙膑笑说:“只怕元帅的这份欣慰和感动来去匆匆,维持不了多久呵!”
田忌一怔:“什么?你还不知足?”
孙膑沉了一下,突然说:“元帅一定听说过:蛟龙虽然神灵,但不能够在大白天远离他的同伴而飞上天空;旋风虽然迅猛,但做不到在阴雨天卷起沙尘。曾子(即曾参,春秋人,孔子弟子)走到叫‘胜母’的地方宁愿绕出去几十里而不入内,孔子宁愿忍受干渴而不喝叫‘盗泉’的水,这是为什么?”田忌笑着说:“先生又在考我了。好,我来回答你:那是因为他们讨厌‘胜母’、‘盗泉’这些难听的名字。”
车轮被一道很小的沟坎掀了一下,两个远离家乡的老人挤在了一起。田忌一心想早日回到京都,早日看见宣王迎接他们归国的彩旗和喜宴,早日回到久违的亲人身边,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称之为“先生”的孙膑的心理变化。
在他眼中,能够在外逃八年之后被新国君派使臣接回故国官复原职就已经谢苍天谢厚土谢祖宗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呜?
马车继续驰向齐国边境,田忌隐约能够听到前后好几辆马车辚辚的声响。他期待着车进齐国。他努力使自己衰老而疲惫的心脏激动起来,以迎合他为自己、为他和孙膑营造的回归故土的喜悦而神圣的气氛。
孙膑却魔鬼附身一般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只听他说:“万物保持它的根本就能生存,做事情把握住它的规律就能成功。真理在什么地方,天下人就归顺它;道德在谁身上,天下人就崇敬他;仁爱在谁那里,天下人就拥戴他;正义在谁手中,天下人就敬畏他。”
田忌有些不耐烦,打断孙膑的话说:“先生今天莫不是要给我上‘君道’这一课?——我呀,这一辈子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君、什么王,我能够平安回到家,新君每年给我点俸禄,够用够花就行。”
孙膑看不清田忌的脸,但能够感觉到他这位战友的志踌意满,他拿不准要不要向他告白自己的心志,要不要把自己的决策告诉这位同过甘共过苦的至交?孙膑似毫不介意田忌的厌烦,继续说:“房子破漏了,人们就要离开它;河水太浅太苦,鱼儿就会逃走。这是为什么?”
田忌几乎有些恼怒了,他反问孙膑:“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也不懂吗?——那是因为他们不走就会房倒屋塌,就会河干水枯,就会死!”
孙膑笑道:“元帅息怒,且听军师再说几句。曾子说:苍鹰大雕以为山峰低矮,就在山顶添窠筑巢;鳄鱼大鳖认为河水浅露,就在河中打洞穿穴。
可最终却逃不脱被擒获的厄运。这是因为什么?——诱饵!君子也有诱饵,那就是功名利禄;如果君子不被功名利禄所诱惑,就不会危害自身。”“说完了吧?”田忌冷冷地问。
孙膑连说:“完了,完了!”
车厢外,悬挂在车夫头顶上的马灯忽左忽右、忽明忽灭,马灯微弱的光亮透进车厢照在两位久经沙场、饱经沧桑而至诚至信的男人脸上。然而孙膑在田忌脸上看到的是如火一样的希望和憧憬,田忌在孙膑脸上看到的却是如霜一般的冷漠和淡泊。
田忌恶狠狠地瞪视孙膑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难道把宣王召你我回国官复原职当成诱饵了?你呀,难道忘记了逃亡在外、有国难回的苦痛吗?难道对宣王给予你我的信任和厚爱还存二心吗?难道让你当了一国之君,你才会高兴、会激动吗?”孙膑预感再说下去就有对宣王不恭的嫌疑,因此,忙收住话口说:“好了,不说这个了。呃,要是回到京都,宣王真的要拜你为大元帅,你会怎么办呢?”
田忌不加思索地说:“他要真拜,我就真当。”
“假如又要起兵打仗了,你还能像那些年一样吃苦受罪、赴命沙场吗?”“为了宣王,我想能。”“为报宣王的知遇之恩?”
“——当然,也为了齐国江山。”
孙膑见田忌心意坚定,便缄默不语。
田忌对孙膑笑着说:“这一路上你要么板着脸不理我,要么就连珠炮一般提问题。我倒也问问你:回京都后,宣王要拜你为军师,你干不干?”
孙膑也不加思索地说:“他要真拜,我也真当。只怕他把你我诓回临淄,然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地给忘了。”
田忌“呵呵呵”地笑出了声,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君无戏言。
真要如此,他今后的话还会有谁相信?也没有道理嘛,呵?这样做,他图个啥呢?现在战事频繁,他仍然用得着我们呵!没道理,没道理!”
田忌一连说了几个“没道理”,可这“道理”只存在孙膑心中。孙膑、田忌对于齐威王的统治和威王称霸诸侯可谓立下了不朽的功劳,可正是威王逼迫他们逃离家乡、寄居楚国,这难道有“道理”吗?那么新君宣王才即位就召回孙、田二人,并且高官厚禄加身,而孙、田已不是桂陵、马陵时期的孙、田,他们鬓发已白、身体衰弱,似不能再受披坚执锐征战南北之苦,宣王却仍会宠幸他们,这岂不更没“道理”吗?
马车仍在漆黑的夜幕中向齐宋边境驰去。田忌有些困乏。孙膑的几番话让他顿时没了刚才的兴奋和激动。他忽然感觉有些冷,就将围在腿上的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又顺手给孙膑也往上拽了拽。他问孙膑:“那你说说,新君为什么要诓你我回来?为什么?”
孙膑半坐半卧在车厢里,听着车厢外呼呼的风声,料定后半夜天要下雨。
时至深秋,秋雨凄风,一场雨一层寒呵!田忌用胳膊时碰了他一下,他这才从梦中醒来似地问道:“元帅问我什么?”田忌不语。
孙膑“哦”了一声,说:“元帅问我新君有什么道理要诓你我回齐,对吧?”
田忌仍然不语,只静静地期待孙膑回答。
孙膑却又问:“在楚八年,你我有没有为楚国的争霸事业出力?”
田忌说:“当然,咱吃人家的饭,总不能连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干!——别说在楚,就是在秦、在赵、在燕,咱也不能白吃人家的。”
孙膑说:“道理就在这儿!”
田忌反倒更糊涂了,“什么道理?难道回国后,宣王要治你我的罪不成?
难道要我们饿死在楚国吗?”
田忌想要得到的答复并没得到,想要弄清的问题反倒更加模糊。楚国在齐、魏、楚之间的“徐州之战”中取得了胜利,而齐却遭到惨败。魏国是从中渔利之国,齐国大败,魏借楚之手报了当年桂陵、马陵之宿仇。在这场大战前,楚王曾征求田忌、孙膑意见,问他们楚国派谁统领多少军队才能战胜。
田忌、孙膑熟知齐国将领的智慧和勇武,也熟知齐军的优势和劣态。楚王正是按照他谋划的迎战齐军的策略而行动的。在这种形势下回国,宣王会不会耍小心眼,使小性子杀了他跟孙膑呢?
田忌心里忐忑不安,却听孙膑说:“宣王倒不致于治元帅和我的罪,他有江山要巩固,有霸业要成就,一旦断了你我的性命,恐怕再不会有人投奔齐国,为齐国出力。我刚才说齐王诓你我回齐,实则并不真用你我当什么元帅、军师,而是齐王非常清楚你我在‘徐州之役’中的作用,非常清楚无论我们在哪个国家都会为那个国家出力,因此才召你我回齐,回临淄。”
田忌松了一口气,说:“原来齐王并不看重你我的才智,而又害怕我们为他国出力?”
孙膑也松了一口气,说:“元帅已经明白,我就放心了。——也许我这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作为同生死共荣辱的挚友,我想在回到齐国、回到齐都临淄之前提醒元帅一句:万一宣王冷淡于你,万不可看得太重,保重身体要紧。”
黑暗中,田忌看到孙膑向他伸出一双大手,田忌心里猛地冲上一股热浪,这滚烫的热潮充盈了他的五脏六腑,充盈了他的头颅,充盈了他的眼窝。他记起那个早春的清晨死里逃生才回到齐国的瘦弱书生孙膑出现在他面前时一
双聪慧的眼睛曾让他感喟万端;他记起那个与威王议论用兵之道的青年孙膑,他侃侃而谈,阐述他的“战胜而强立”、“必攻不守”、以“道”制胜、灵活用兵等一系列战略思想和战术原则,他的智慧让威王、让他钦佩、敬仰得不能自制;他记起桂陵山上,那个创造和导演了“围魏救赵”战争体例的壮年孙膑,他的大智大勇、算无遗策教他心折骨惊、景行仰止;他记起马陵道上,用“退兵减灶”的妙计诓敌误入死地的中年孙膑,坐在车中一道沟、一座山地亲自察看齐军的布阵情况,他稳操胜券的必胜信念,他气吞山河的无畏气概让他刻骨镂心,肝胆相托;……
曾经辉煌的他们,曾经统帅千军万马拼杀疆场的他们,突然有一天不辉煌了,身边连一个士卒、一匹战马也没有了,他们又成为了平常人、普通人,这其中的变故所给予他们的又是什么呢?田忌握住了孙膑的大手。田忌感到孙膑的手又冷又硬,像两块铁板。田忌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眼前的孙膑虽然还是那个与他同心同德、相依相伴的孙膑,可田忌感觉,这个略显老态的孙膑再也不是那个锋芒四射、超凡越圣的俊杰雄才,也许,永远也不是了。
孙膑紧紧地握住田忌的手,突然很想拥抱一下他的这位生死之交的战友。他克制自己没有这么做。他靠在田忌身边,闻着车中两个男人呼出的泛着烟草味的空气,闻着他和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熟悉的淡淡的酸味,他默默地想:这也许是最后与田忌在一起,最后与田忌同呼吸共命运了。
田忌合上双眼,身体随车身左右摇摆着渐渐沉入了梦乡。对于孙膑的提醒他多少有些警惕,但回家的喜悦和激奋却很快地冲淡了那份阴冷和灰暗,更多的是他对于宣王能履行“官复原职”许诺的企盼和热望。他相信这次回齐国将是他命运中的一次转机,一次飞跃,一次昭示。他和孙膑携手并肩又将创造桂陵、马陵的辉煌,又将叫天下人惊叹钦慕,名标青史、流芳百世。
孙膑听着田忌微微的鼾声,看着这位战友苍老而平静的睡态,心里说:是时候了,该走了!
想到要离开田忌,离开患难二十多年的战友,孙膑的眼里涌满热泪。几十年的坎坷经历,几十年的不平人生,几十年的荣辱生死,教他明白一个道理:利禄似枷锁,功名如粪土。在经历了这许多年的风雨之后,他才真正认识他的老师鬼谷先生的高洁圣明,真正理解先生为什么身怀绝世高才却隐遁山林,一生不仕,潜终生精力、集终生智慧著书立说、授徒教学。
在楚八年,孙膑已开始他的兵法研究和写作。无论今后的境遇如何,他立志要把他的兵法写出来,把他几十年对于战争的思考和研究写成文字,传给后人。
孙膑紧紧搂抱着一个蓝花布包袱,那里面有几章他的兵书初稿,那是他唯一的财产。他忽然记起当年他离别故土,离别妻小投师学艺时也捧一只蓝花布包袱,包袱里也有兵书的竹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不到二十岁,而此时他已步入老年;那时的他是站立的,挺拔而伟岸,而此时的他却永远也不能站立着面对任何人了;那时的他背井离乡,为求取功名,而此时的他回乡寻亲,为逃避盛名富贵……这不同的过去和现在只是内容的差异吗?不。在这些不同之中蕴含着非凡而平常的道理,在这些不同之中包藏着深邃而浅显的大义。孙膑奋斗了几十年后又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那方土地,回到鄄邑冷家庄,他觉得自己竭尽毕生的精力也只是去外面的世界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个圆的起点就是他的老家冷家庄,这个圆的终点也将是他的老家冷家庄。孙膑紧紧搂抱住他的包袱,为田忌掖了掖毯子的一角,庄重而不舍地对田忌躬下上身,心里为他祝福,为他祈祷,祝他长寿,祝他平安,祝他一生幸福……
半夜,车行至宋齐边境,田忌睡不踏实,欠起身往车窗外面看。晦涩的天空下,山峦起伏,草木森森,沟壑交错,阴风凄厉。几滴雨丝飘进车窗,落在田忌的脸上。田忌这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突然,田忌吃了一惊:这里不正是桂陵山吗?他隐约还看见,当年他和孙膑就在山上那棵大树下指挥大战,最终把魏军打得大败。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欣喜若狂,伸手推身边的孙膑。他要把孙膑推醒一道观赏这美丽动人的夜景,可是,推了一把没推到。他慌忙在车厢里摸了一遍,仍不见孙膑。田忌把车叫住,车夫举过马灯往车厢里一照,田忌心中“砰”然一声轰响,眼前一黑,险些栽到车下。
孙膑不在车上!
2
孙膑消失在他当年指挥与魏军作战的桂陵山下。
阴雨蒙蒙,寒风凄凄,天空不时划过银蛇狂舞般的电光,把桂陵古战场照得更加凶险和怪异,时逢深秋,夜色凄迷。清肃风声,如万千不死的冤魂
发出的呼救之声……
然而,正是在这凶山恶水之境,孙膑消失了。
田忌和几个随从官员及车夫举着马灯,点着火把四处寻找,“孙军师!”“孙先生!”的喊声一时吓退了他们对桂陵山的恐惧,吓退了清肃的风声和凶涌的草木对他们的惊扰。
他们沿来路往回找,他们知道孙膑就滑落在不远的道旁,他不会爬出多远。田忌走了一程又一程,喊了一声又一声,他顶着风雨,驱逐着不断袭扰他的荒草枯树,寻找孙膑。田忌找过一条大沟,沟底衰草迎着他发出尖厉的惨叫。田忌趟过一条小河,河水波涛撕扯他的衣衫不让他靠近彼岸。田忌高声命令他的随从:“一定要找到孙膑!一定要找到孙先生!”众人找到天亮,找遍了桂陵山,却没有找到孙膑。天大亮后,虽然雨住、风停,可阴森森的天空像要爆发一场恸哭一般,压抑而沉重,叫人喘不上气来。众人找了一圈回来,发现田忌正守在一道大沟前默默无语。
良久,田忌对着沟底说:“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你想从此消失在尘世,从此脱离功名利禄之扰。可你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一面?”
沟里不见孙膑,只有蒿草轻轻摆动。
随从官员和车夫们都以为田忌疯了,要搀他上车,田忌挣脱众人又回到大沟边。
田忌对孙膑的崇敬和敬仰之情用言语是难以表达的。孙膑才回齐时,就与田忌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了,威王问兵法,与威王赛马,直到桂陵大战、马陵大战,直至遭小人陷害被迫逃楚,两个人可谓同生死、共荣辱。此时回齐国,是他们远离故土在楚国度过了八年之后,得来不易,且年事渐高,恐不会再有桂陵和马陵大捷的荣耀了,只求能与战友同保平安,享度晚年,可田忌怎么也想不到,孙膑会消失在回国的路上。他深知孙膑的用意,可他觉得这个结局太惨、太苦、太不公平。
田忌忍不住老泪纵横,对着大沟哭诉道:“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我知道你正听我说话。我这一生不为生在田齐帝王之家而感到荣耀,不为当元帅、手握帅印南征北战而自豪,只为与先生结识、与先生同生死、共患难而自豪,而荣耀。如果不遇先生,我田忌恐怕只是一介武夫,成就不了大事业。我感激先生、敬慕先生的情谊只有让这秋风捎给先生了。我自愧不能与先生相处到老,不能与先生一同回到齐都临淄。我自知是田忌的德行不足以让先生同行。可我担心,我们走后,先生您怎么能够爬出这条大沟。这大沟又长又深,泥沙松懈,草木不牢,无石无梯,先生你一副残体怎么能够逃离这深涧一般的大沟?先生,学生田忌实在为你的安危担心呵!”
沟里仍无动静。去楚召田忌回国的一位年轻官员把一根粗绳一头拴在大树上,一头抛进沟里,动身要下沟寻找孙膑。田忌将身体俯在大沟边沿上,焦急地四下里搜寻孙膑,口中呼唤着“先生、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一定听到了我的话,可你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不管了?为什么要让我孤苦伶仃地回到齐都?先生,你可听见田忌叫您?您为什么不说话?”
田忌一抬头,猛然发现那个年轻的官员正抓住绳索往沟底里滑去。他起身几步冲到绳索跟前,大声喝道:“上来,你给我上来!”
众人不解,就更加确信田忌元帅真的疯了。
年轻随从不敢抗命,只好爬上了沟沿,正欲解绳子,田忌按住他的手,说:“走吧。”
年轻随从问:“不找军师了?”
田忌泪如泉涌,却再一次喝道:“走!”
一根长长的绳索被留在了大沟里,绳索另一头被牢牢地系在沟沿一棵大树上。田忌的车队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朝齐国边境驰去。
田忌坐在车里,大声地对着路旁说:“先生,再见了!回到齐都,我要禀告宣王,让他一定派人来看望你!先生,再见了!”
3
几天后,在去往鄄邑冷家庄的土路上,一位赶马车的车夫见路旁一赶路的老头蒙头垢面,正匍匐前行,情景十分凄惨可怜,车夫心善便将老头抱上马车,载着他一同前往。这个被车夫相助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孙膑。
孙膑为家乡纯朴、善良、宽厚的民风而感动,上车后就与车夫热烈交谈起来。
孙膑问:“请问老哥是哪个庄的人?”
车夫说:“冷家庄的!”
孙膑既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搭助他上车的老哥竟跟他同村。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哎呀,太巧了,老哥,我也是冷家庄的!”
车夫惊讶地睁大双眼,陌生地看了看他,扬鞭驱马说:“你也是冷家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孙膑呵呵笑罢,没有回答车夫的问题,反问道:“老哥该知道冷善人吧?”
车夫说:“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冷家的族长。可惜呀,好人命不长,死了好多年了。”
车夫衣着破烂,身披一件露了棉花的蓝布棉袄,手里的马鞭系着一束褪了色的红缨穗。看上去他年纪与孙膑不相上下,可孙膑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住在冷家庄什么地方。
车夫想起什么,突然好奇地问:“哎!看你面生,恐怕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冷家庄。你怎么知道冷善人?”孙膑真想立刻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这位乡亲,立刻告诉他出走了几十年的孙伯灵又回来了。可他转念一想:年代太远了,恐怕乡亲们早就把当年那个能吃太阳的“天狗”给忘了。
孙膑问:“不知老哥还记得冷善人在世时,曾经收留过一位姓孙的铁匠,叫孙操?”
车夫疑惑万分,但还是点头称:“记得!”
孙膑又问:“那么老哥一定记得姓孙的铁匠夫妻生有三个儿子吧?”
车夫一听孙膑提起铁匠的三个儿子,马上接过话茬说:“记得,记得!
孙铁匠手艺不错,打的铁锄、铁锹、铁犁什么的,尤其是刀,远近闻名呵!
他的三个儿子我最清楚了,老大有一次逃难走丢了,就再也没回来;老二病死了;老三,叫伯灵的是咱齐国的军师,在京城里当了大官了,可给咱冷家庄的乡亲争了脸、添了彩。他指挥着齐国军队和魏国军队作战,生生把魏军都消灭了。头些年,咱村里村外的老百姓可没少议论,都说当年冷善人做了天下第一桩大善事,要不是他收留了姓孙的铁匠,孙军师怎会和咱冷家庄连上乡亲呢?其实,村里乡亲早就看出这老三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就曾对人说过:孙军师是一国栋梁,是大官,是咱冷家庄的荣耀,是咱冷家庄风水好。
——哎,我说这话,你同意不?”
孙膑连连点头:“同意,同意!”
车夫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话扯远了,他奇怪眼前这个残废人对冷家庄的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他问:“你怎么知道冷善人?又怎么认识姓孙的铁匠一家?”孙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伸出颤微微的双手紧紧握住车夫攥马鞭的一只手,说:“难道老哥没认出我吗?”
车夫认真地盯他一眼,摇摇头说:“不认识。”
孙膑摇了摇车夫的手说:“老哥仔细看看!”
车夫又认真地盯他一眼,说:“你像个做官的,其他就认不出孙膑猛然松开车夫的手,身子往车厢后面挪了挪说:“老哥再仔细看看!”
车夫更用心地盯了孙膑半天,突然受惊一般挥手冲马头就是一个响鞭。马车像合了闸一样嘎然立住。车夫一步跳到车下,一个转身,倒退了好几步问:“你是孙铁匠家的老三?”
孙膑点点头。车夫又退了一步:“你是孙军师?”孙膑又点点头。
车夫眯缝着小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孙膑老半天,终于朗声大笑几声,又一个响鞭,马车被人扔了一下似地猛地狂奔起来。
车夫还在高声大笑,那笑声是自豪的,饱含着浓浓的乡情。冷家庄沉浸在比年节还要喜悦、热闹的气氛之中。人们称肉、杀鸡,宰羊,把沉了好多年的亘古老酒端出来,把憋了好多年的欢声笑语也端了出来。人们摆碗铺碟支桌子在孙膑家院里摆起了大宴。
男人们大碗大碗地敬孙膑喝酒,女人们忙里忙外照应,年轻人和孩子们则趴在墙头、堵在门口流着涎水看着、闹着,胆子大的就憋足了劲突然冲进院里伸手到盘中抢块肥肉,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
乡亲们为孙膑的归来而庆贺,为冷善人的善行而庆贺,为冷家庄而庆贺!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人躲在房中伤心地垂泪。她便是孙膑的结发之妻——苏氏。
苏氏自丈夫“走丢”后就带着儿子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后来有几年,兵荒马乱,日子实在难熬,她便带着儿子回到娘家。母亲死后,她再也不能住娘家了,就带着儿子又回到冷家庄。她年轻时,在方圆几十里也算得上清秀俊美的女人,也曾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她谢绝了。儿子孙胜大些后,她就更不想改嫁了。她心中存着一个信念,就是:她的丈夫早晚会回家的,会来接她和儿子的。
丈夫真的回来了,可是,他们几乎彼此不能相认。她老了,老得面黄皮松驼了背;他也老了,且被人抱着进了家门。
苏氏为今生今世一家人还能团聚而高兴,也为丈夫孙膑落下残疾而难过。
宴席终于散了,乡亲们依依不舍地走光散尽了。孙膑被儿子孙胜背回屋里炕上,苏氏打水为他洗脸洗脚。孙膑满足地打着饱嗝,醉眼惺松地望着苏氏忙前忙后。突然,他说:“把孩子们叫来。”
儿子孙胜及儿媳和孙子、孙女被苏氏叫进屋来。孙膑默默地打量了他们半天,突然说:“孩子们,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的母亲、奶奶!”
孙膑把视线落在苏氏脸上,苏氏深情地凝视着他。在苏氏苍老的脸上,孙膑隐约能够找到当年俊俏的影子。苏氏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而一心一意带着他的儿子过生活、并为儿子娶妻生子,这是他万没有想到的。
孙膑紧紧握住苏氏的双手,问道:“为什么不改嫁呢?你知道我迟早会回来是吗?假如我死在外面了,假如今生你我再不会见面……”
苏氏挣脱掉丈夫的双手,去一个木匣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了几层包皮后,她捧出一样东西递到孙膑面前。
“残简?是老爷爷孙武留下的兵书残简?”孙膑难以相信,当年他走得急,以为丢失的几枚残简竟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妻子苏氏这里。令他伤心的是,他带走的那些兵书竹简却在大梁庞涓残害他的那些日子里丢失了。
苏氏保存的这几枚竹简成了老爷爷孙武留给他的最后的纪念,也成了苏氏爱他、盼他的最忠诚的见证。孙膑哭了。
孙膑搂着这几枚残简哭了。
孙膑紧紧地搂住妻子苏氏哭了。
4
孙膑回乡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却十分愉快。在他回乡后不几天,乡亲们为他送来了一辆轮椅车,苏氏和儿媳一针针一线线为轮椅车缝了坐垫、靠垫和扶手垫。孙膑就坐在轮椅上被儿孙们推着走街串巷,去拜访村里村外的乡亲们。
可是,这种生活没维持多久,就有许多久慕孙膑盛名的青年成群结伙来拜孙膑为师。他们也不管孙膑接受不接受,喊声“先生”,纳头就拜。起先,孙膑不收。这些青年便住在他家草房、院里不走,且越聚越多。孙膑无奈,在众乡亲再三恳请下,他终于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算正式收授这些学生。
既收徒就要授艺。孙膑领着几十个徒弟研习兵阵,村里村外没地方,就寻找到冷家庄北十余里外名叫虎豹林的地方。
虎豹林草深林密,虎豹成群结队出没往返。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大摆兵阵。什么“方、圆、扎、牡、冲方、四不置、车轮、雁行”,什么“索、囚逆、云、羸渭、阖燧、包抄、皮傅、错行、锥行、飘风、浮沮……”,闹得林里林外的虎豹不得安生。日子久了,这些虎豹不得不把这片风水宝地交给了孙膑和他的徒弟们。
虎豹林北靠青山,南依月厌河,西有一片阔地。月厌河自西向东流经这片阔地又折流向北。春夏时节,碧绿的河中开满红、白、粉色的荷花,到了秋天,一蓬蓬碗口大的莲蓬高傲地昂首水面。河岸杨柳依依,百鸟争鸣。日长月久,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盖起几间房屋长住久居下来。白天,他教徒授艺,晚上,便独自坐在灯下撰写他的兵法。
后来,苏氏把孙子也接了来住。
突然有一天,孙膑看见儿子孙胜和冷家庄许多乡亲簇拥着几辆高头马车声势浩大地向虎豹林而来。
马车装饰华贵,孙膑一眼便认出是国都皇宫里来的。离得老远,马车突然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红披绿的高官模样的人。那人看见孙膑,慌慌张张就向他跑来,到了跟前,“扑通”跪拜道:“孙军师在上,请受淳于髡一拜!”
孙膑忙伸出双手挽扶来人。
果然是淳于髡,只是他两鬓斑白,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孙膑抱拳作揖道:“不知淳于先生大驾光临,请先生恕不恭之罪!”
淳于髡谦逊地说:“孙先生万不可这么说。要说恕罪望孙先生恕淳于此时才来看先生之罪!”
孙膑笑道:“好吧,你我不比常人,就不必客气了。”淳于髡被请进孙膑的新家,并被奉为上宾。主客落座后,淳于髡把此次的来意告诉孙膑。他说:“我这次来是奉宣王之命,一是来看望先生,二是请先生跟我回京都,宣王要拜先生为军师。”孙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只一个劲地让儿孙们上茶,递烟,还把自家产的鸭梨和苹果端出来让淳于先生品尝。淳于髡怕孙膑不跟他回临淄,而有辱宣王交负他的使命,在搬出了朝中众位大臣给孙膑的珍贵赠品之后,说:“朝中文武皆盼孙先生回去,无论您任文官,还是当武官,大臣们表示都会支持您、维护您。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更迫切地希望您回去的还是宣王本人。这一次为什么派我来呢?威王在位时我就曾代表齐国出使别国,没有一次辱没齐国威名。别看我高不过五尺,相貌也不招人喜欢,但我凭着一颗诚心,曾使赵侯、楚王、鲁公等等诸侯与齐国交好。
这次来请孙先生,宣王也正是看中了我这一点,自然,他也知道你我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这一回,不论先生心里怎么想,一定跟我回去,我豁上我这张老脸,住在你这儿,吃你的,用你的,也要把你说服回京都去!”
苏氏端上几样下酒菜,孙胜拿出珍藏的家乡亘古泉酿的酒,孙膑和淳于髡便对饮起来。
孙膑笑道:“我听说齐国又在和燕国打仗。宣王不忙于战事,怎会有闲功夫派你来接我?”
淳于髡说:“提到与燕国交战,我也不瞒先生。齐军只用了三十天就占领了燕国十座城邑。燕乃强秦的女婿之邦,宣王怕惹怒秦国,在不久前已将十座城邑归还燕国,并与燕国交好。”
孙膑说:“我听说宣王是看燕国有丧事、有内乱才发兵攻打燕国的?”
淳于髡说:“正是。”
孙膑不再问什么,只一个劲地劝淳于髡吃菜喝酒。
淳于髡无心贪杯,想听听孙膑对齐燕这场战争的看法。
孙膑心情沉重地说:“宣王如此轻率发动战争,恐怕齐国早晚灭在燕人手中!”
淳于髡觉得孙膑此种说法严重了,便笑道:“先生何不把这种忠告亲自说于宣王听?”
孙膑看出淳于先生死活要拽他回京都,就摇着头说:“京都是个好地方,可那里不是我呆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有儿孙们陪着,有这些徒弟们前呼后拥,每天摆阵、打仗,比在京都活得自在。闲暇时我种花养草。等吃完饭,我领你去看我和徒弟们摆的迷魂阵。”
吃完饭,孙膑在儿孙们的陪同下引淳于髡去参观他的得意之作。
所谓“迷魂阵”是孙膑率弟子们用土墙、用花草摆成的阴阳八卦阵,此阵易进不易出,进去似走进了迷宫,看似条条均为死路,可进去后天广地阔,条条都是活路。
孙膑率弟子们在这里已经演习过许多回了。
淳于先生被七拐八弯的阵势弄得昏头昏脑,好不容易转出来,对孙膑说:“真有你的,难怪威王派我去大梁接你,宣王又派我来鄄邑接你呐!”
孙膑指着迷魂阵四个角的几座土堆说,“还不成熟,四周几个门还没修好。”
淳于先生依依不舍地说:“了不起,了不起,这要是一座宫殿,敌人来了也不容易攻进呀!”
孙膑正想说什么,只听孙子说:“爷爷,我将来就在这里建宫殿,把这都盖上房子,让外人进不敢进,出不敢出。”
孩子稚气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孙膑拍了拍孙子的头,忽然想起一个人,他问淳于髡道:“怎么没听你提起田忌元帅?他怎么没让你给我捎话?难道你到这来,他不知道吗?”
淳于髡支吾道:“你不是有荷花让我赏吗?”
孙膑预感到田忌出事了,便引淳于髡向西而去。
淳于髡果然看见一条河中花叶碧绿,荷花争艳,蜂蝶成群结伙地在花丛中飞上旋下,水中不时游过红色、黑色、白色的鲤鱼,水鸟尖叫着闪着身子从水面掠过。多么美的一幅画!
淳于先生站在这幅画前,身后是青山绿树,面前是碧水红花,耳边是孙膑徒弟们课堂里郎郎的读书声……淳于先生此时才理解孙膑为什么不愿跟他回京都!
淳于先生说:“我不再劝你跟我回去,你的家乡太美了!”
孙膑说:“这里原叫虎豹林,我想改名叫它孙花园,先生以为如何?”
淳于髡拍手称好,又说:“我连先生的花园都看过了,如果先生没有别的事,我打算明天回去。”
孙膑说:“能得到淳于先生的理解,我很欣慰,只是先生回到京都一定代我问田忌元帅好!”
淳于髡说:“当然……当然……”他嗫嚅了几声,叹了口气又说:“不过,田忌元帅已听不到了。”孙膑吃了一惊:“怎么,元帅失聪了吗?”
淳于髡说:“不,元帅千古了。”
田忌死了。这消息如惊雷炸响在孙膑耳边,炸响在孙膑心上。
“元帅他怎么死的?是死在齐攻燕的战场上吗?”“不,不是。田忌元帅自楚国回到临淄就天天盼望宣王能够召见他,能够再任他为元帅。可是,直到他死宣王也没召见他。”
孙膑垂下两行热泪,说:“淳于先生回到京都,请代我去元帅的坟前燃上三柱香,就说再不会有烦忧来打扰元帅了,请他安息吧!”
第二天,淳于髡见孙膑正率领徒弟们演习攻城夺邑,就没有打扰他,悄悄地叫上随从们走了。
5
云涌星驰,急年流水。
孙膑每日除了教徒弟们领兵打仗,便领孙子、孙女河前林后地游玩。但无论多劳累,多忙碌,他每天必挤出大段时间专心致志伏在几案上,研究撰写他的兵法。
许多年过去了,他的兵法一字字一篇篇地被写出来,写在竹简上。
这一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孙膑如往日一样早早就起来,由苏氏推着到月厌河边、虎豹林中散步。凉爽宜人的清风送来阵阵莲子的清香。苏氏顺手在河里摘下一个莲蓬,剥出白嫩的莲子递到孙膑嘴里。孙膑咬了一口,连说:“好吃,好吃!”也让苏氏吃一颗尝尝。苏氏剥一颗放进自己嘴里,笑着说:“是好吃,新鲜得包着一汪奶似的。”
虎豹林中,初升的太阳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林中,给林子涂抹上红的、黄的、紫的光彩,孙膑的徒弟们正舞刀弄棒在晨练。远远近近回响着他们年轻的“嗨嗨,嗨”的呼喝声,把个林子震荡得像一艘行驶在波涛中的大船,孙膑只看得心花怒放、眼晕神乱。
孙膑被苏氏推着拐进了他的“花园村”。迷魂阵里的土墙早被四时花草替代,东门、西南门、东北门和西北门也早就由徒弟们从远处背来的青石垒砌而成,现在的景象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孙花园”。苏氏问孙膑:“兵法写完了吧?”
孙膑说:“写完了,不过我还想润涧色。文章总是越改越好。”
苏氏非常钦佩丈夫的认真劲,说:“每天看你写得很累,我就心痛。想劝你别写了,休息休息,可又怕打断你的思路,让你不高兴。现在好了,既已写完,你就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再润色也不迟呀!”孙膑握了握苏氏推车的手说:“好,今夭我就听你的,不写什么兵法了,好好玩一天!”
苏氏笑了,颇有些像新媳妇一般地羞红了脸。
孙膑无限感慨地说:“这方土地真美!这些花草真美!——你更美!”
苏氏摇着头说:“不,我老了。”
孙膑也摇着头说:“不,你不老。”
苏氏眼里闪着泪光,匍下身在丈夫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孙膑孩子一般笑出了声。他紧紧抓住苏氏不肯放手……
两个老人少男少女般地沉浸在爱情河中。
果然,上午,孙膑只字不提去润色兵法一事,他把所有时间交苏氏安排。
到了中午,吃完饭,他倒真的把他的兵法给忘了。他坐在车中与长成青年的孙子对弈起来。
棋子黑白分明,围追堵截,包抄吞并,一忽儿白子被黑子吃掉,一忽儿黑子被白子围困……
孙膑眼前出现两军大战,斗智斗勇,攻城略地,刀光剑影……忽然,孙膑记起他的兵法中有一个地方用词不太准确,他想修改过来。
他转动轮椅车要进书房。
孙子说:“爷爷,这棋还没下完啊!”孙膑说:“等我看一眼我的兵法就回来跟你下棋。”
孙膑回到书房,伏在桌几上便寻找那用词不当处。苏氏不敢打扰丈夫,只在心里责怪他说话不算数,送去了新沏的热茶后,就悄悄地退出书房守在门口。
孙膑的兵法写成后有几十卷竹简书,要找到那一处错处,还得费他一番功夫。孙膑仔细想着应当在第几卷书中,查了一卷不是,又查了一卷还不是,他有些急躁,他把一卷卷兵法全铺在地板上,一卷卷地查起来。
孙膑兵法共写了八十九篇,图四卷,一篇篇地看下来,就觉出有许多地方应当润色,或添几笔,或减几笔。孙膑提笔蘸墨全身心地投身在他的兵法之中。天色渐渐黑下来,苏氏点上灯端进孙膑书房,却见丈夫伏案睡着了。
苏氏唤来儿孙打算把孙膑抬上炕去睡,却发现孙膑已溘然长逝。
这一天。是农历八月十八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孙膑逝世于孙花园家中。
一代伟人英逝了。一代英豪远去了。
一个伟大的军事理论家和军事指挥家走下了中国历史舞台。《孙膑兵法》盛传于世,为推进中国历史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孙膑和《孙膑兵法》及孙膑创造和指挥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已做为全
人类的财富而盛传于全世界。
孙膑不死!孙膑永生!
1995车8月初稿于保定
参考书目
《史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战国策》……贵州人民出版社
《战国史》……上海人民出版社
《资治通鉴》……中华书局
《二十五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孙膑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
《孙膑初探》……黄河出版社
《孙膑兵法浅说》……解放军出版社
《孙膑兵法暨马陵之战研究》……国防大学出版社
《鬼谷子兵法》……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中国古代战争史话》……军事译文出版社
王霞
1995年11月
《中国历代战争史》
军事译文出版社
1995年10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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