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孙义燧南京大学教授 天文学家 中科院院士（简称孙）

　　特约主持：金辉（简称金）

　　孙义燧，1936年12月生，瑞安人。

　　1954年从瑞安中学毕业，考取南京大学天文系，1958年毕业后留校执教至今，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校学位评定委员会副主席、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规划(“973”计划)“非线性科学中的若干前沿问题”项目首席科学家，曾任研究生院院长、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天体力学组织委员会委员等职，1997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长期以来，孙义燧从事天体力学基础理论和非线性动力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获得重要的研究成果。

　　例如，首先发现保守系统中近可积三维保体积映射存在充分多的二维不变环面,之后与程崇庆教授一起给此结果以严格的数学证明,由此结果可以否定了两个著名的猜测。

出版专著有《摄动理论》等。曾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以及教育部和江苏省科技进步一、二等奖多项，2001年获何梁何利科学和技术进步奖。

孙先生

　　中秋是一封家书

　　有人说，中秋是一封家书，书写着远方游子对家乡的悠悠思念；

　　有人说，月是故乡明，不论何处，惟有家乡的月亮最圆，月饼最甜。

　　是的，家乡是美好的。回到家乡，犹如赤子投进了母亲的怀抱，感觉是那么的温柔。

在这皓月当空、金风送爽的日子里，孙义燧回

到了故乡，与家乡的学子一起共庆瑞安中学110周

年华诞。

　　瑞安中学，不仅是温州最早创办的中学之一，而且她的创办人孙诒让先生又与孙义燧先生有着血缘关系。在110年前，孙义燧的曾祖父孙诒让创办了这所名扬四海的中学，开创了温州地区现代教育之先河。

　　半个世纪前，孙义燧也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叩响宇宙奥秘而成为著名科学家的。

　　对于孙义燧的回家，家乡的亲友高兴，学校的老师高兴，当年的同学们高兴，孙义燧先生更是沉醉在浓浓的乡情之中，如痴如醉。他的日程安排得很紧，简直无暇抽空接受我的采访，幸得瑞安中学金晓涛老师的帮助，才有了机会。中秋节的前一天，明月当空，我踏着月色来到瑞安，在孙先生下榻的饭店采访了他。

　　孙先生中等身材，那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短袖衬衫，胸口别着瑞安中学校庆纪念章。头发已有点斑白，而开阔的天庭，饱满的鼻梁，眼镜后面闪烁着一双智慧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一位颇有成就的科学家。我暗暗揣摩，他的外形与戴着瓜皮帽的孙诒让先生塑像的头型多少有点相似，但比起先人显得现代些，焕发着21世纪科学家的风采。他特地从同学会的聚餐席上赶回，泡了杯绿茶等我。金晓涛老师告诉我，孙先生说了，平日里他不喜欢接受记者采访，可是在家乡打破常规，只要有时间，哪怕是学校里的小记者也会接受采访。

金：孙先生您好！得知您回来参加瑞安中学百年校庆，我们很高兴。记得几年前您曾携夫人回到瑞安，时间一晃过去了。这次回来可以说有特殊的意义，一是为瑞安中学110周年校庆，二来恰在国庆节黄金周，三是又逢传统的中秋佳节。中秋佳节

是中国人团圆的节日，您是否有特别的感受？

　　孙：是啊！真是百感交集。我回来的机会不多，可是我思念故乡，难忘培养我的母校——瑞安中学和老师。这次回来确实具有特殊的意义，正如你说的既是校庆，又是国庆中秋佳节，喜上添喜啊！

　　回来虽然只有3天的时间，但我参加了校庆纪念会，看望了我的老师和亲友，与老同学相聚等，忙忙碌碌的。家乡的变化给我带来了无比的喜悦。漫步瑞安城关，看到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宽阔的道路上车水马龙，我是认不出来了，如果没人给我引路，连回饭店也找不到北了。还有，我又回到了母校，参观了漂亮的校舍，宽敞的广场和设备先进的实验室，特别是我又见到了我的老师和同学，真是非常激动。瑞中的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我永远是他们的学生。因此，这几天我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感谢家乡给了我这个机会。

　　对曾祖父没有印象

　　金：您热爱家乡，家乡确实美丽。我曾在一次访谈中把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瑞安比喻为“温州的书香门第”。在我看来，要说温州文化，瑞安不得不说；要看温州文化，瑞安不得不看。而孙家对瑞安地方文化的贡献起到了示范性作用，是温州地方文化的组成部分，甚至可代表温州地方文化。孙家的孙衣言为清道光进士，1888年创建了玉海楼；孙锵鸣也为道光进士，李鸿章、沈葆桢均在其门下，在故里建有海日楼；孙诒让更为晚清经学大师、中国甲骨文研究的开山鼻祖，还在温、处等地创办学校。因此，我们常常以孙家作为温州文化名片。您是孙家后人，您对祖上先人还有什么记忆？孙家的家训是什么？

　　孙：说起来惭愧，我对祖上的许多情况并不十分清楚。听我叔叔孙师敬说，我的祖父是孙诒让的儿子。记得我的老家原来居住在城关的太平石（今城关一中校址），与玉海楼相隔不远。上世纪50年代初，我家的老房子被国家征用作学校用地了，我们就迁居到玉海楼居住。当时年幼，仅知道玉海楼二楼是藏书的，我们小孩不能随便上楼，因此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上去过。

　　而对曾祖父孙诒让的印象一点儿也没有，更不知道他的学问做到什么程度。我真正了解曾祖父时，已经是“文革”后期了。南京大学中文系王气中教授是我的忘年之交，并且我们是好邻居。一天，他问我，你是浙江瑞安人，又姓孙，是否知道瑞安有位大学问家孙诒让？我说，他是我曾祖父。他大吃一惊，连说，大学问家、大学问家啊。这才引起我的留意。你问孙家的家训，好像没有什么记忆，只是我们家的子女读书一般都是比较用功的。

　　难忘恩师同学情谊

　　金：瑞安中学是您的先人创办的，您当年在学校里读书是否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甚至优越感？学校里有哪几位老师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听说您在读初中时很调皮，喜欢给同学取绰号，今天还能想得起来吗？

　　孙：我读中学时正值上世纪50年代，那是个讲究家庭出身讲成分的年代，你说的“特别的感觉”即便有也不敢表露，实际上我也没有这种感觉，我们对于祖上的人与事没有多大的记忆。

　　我在初中时还是个淘气的学生，虽然学习成绩不错，可有时也惹老师生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应该。到了高中阶段懂事多了。你说给同学取绰号，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儿时的调皮捣蛋，现在想起来也是不礼貌的。这次回来，有的同学的名字实在记不起来了，可是绰号仍还记得，如什么“大头”“畚斗”“芝麻”等。想不到这么一叫我们都年轻了，哈哈，不好意思啊！

　　我对老师的感恩之情更为难忘，特别是唐敬庵、张德坤和李方成等老师。他们的教诲影响了我的一生。因此，每当我回到瑞安，我都要去探望我的老师。唐敬庵、张德坤老师人生坎坷，晚景凄惨，我很伤心。李方成老师现居住温州，我去看望过他。瑞安市领导很关心我，曾问我对家乡有什么要求，我说只有一个，请您们多关心照顾重病在身的张德坤老师。这确实是我的一个心愿，他们确实也做到了。我非常感激瑞安市领导。

　　金：瑞安中学是所很有实力的学府，而实力的体现就是拥有一批默默奉献、辛勤耕耘，像蜡烛般燃烧自己的老师，如您提到的唐敬庵、张德坤和李方成等。

　　您还记得当年选择天文专业是您自己的决定还是家人师长的指点？您对报考大学的专业选择有何体会？

　　孙：我报考南京大学天文系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我不是个天文爱好者，但我对数学、物理都喜欢，两门功课的成绩都不错。当时张德坤老师是我们的数学和物理老师，他希望我报考理科，并具体建议报考北京大学物理系或南京大学天文系。这样我就考进了南京大学天文系。所以张德坤老师是我走上科学道路的指路人。

　　其实，读天文专业是很艰苦的，首先录取是百里挑一的，即便进入天文系，也有人中途转系。我的体会是，兴趣非常重要，强扭的瓜不甜。选择专业首先要想到的是自己的兴趣。

　　我的研究与“神舟六号”

　　金：是的。子曰：“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同样，最好的老师应该善于激发学生的兴趣。您的老师就是这样做的，这是多好的老师呀。

　　如今您成了著名天体力学家，您的专业与我国“神舟六号”航天飞船有什么直接关系？

　　孙：天体力学是研究天体在万有引力作用下的运动。航天飞船进入被动运动阶段（即飞船脱离火箭进入轨道后）的运动，就是天体力学研究内容的一部分。我的研究成果属于基础研究范畴，对航空航天、人造卫星、宇宙星际探测等方面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当然我们的研究还是很超前的，研究的涉及面更广阔、更深远。

　　金：您给我们说说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新命名的“瑞安中学星”的内幕故事吧。这是您为家乡做的一件好事啊！

　　孙：先纠正一个说法。有人说这个小行星是我发现的，这是不对的。你的问题给了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事情是这样的：2005年4月，在南京的瑞中校友讨论校庆献礼时，南京大学天文系副教授彭云楼提出让瑞安中学的名字随着小行星“上天”的建议，得到校友的赞同。因为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领导及很多研究人员都是我们的学生，我希望他们对此事给予积极支持。他们也的确非常努力地促成此事。他们也认为：瑞安中学办学历史悠久，其前身为我国最早的数学专门学校之一，一个多世纪来办学业绩突出，培养了众多的人才，具备申报小行星命名的条件。去年9月9日，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向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上报了“瑞安中学星”的申报材料，并得到了批准。这次我看到由校友捐资兴建的“瑞安中学星”纪念碑落成了，很高兴。所以说，我只是为“瑞安中学星”的命名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已，并不是小行星的发现者。

　　对温大师生的期望

金：几年前您与几位温州籍院士一起倡议创办

了温州大学，如今温州大学正式挂牌了，这是温州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温州人为此感到欢欣鼓舞。您一直很关心家乡的教育事业，最近还受聘担任温州大学城市学院名誉院长，这是温州大学和广大师生的荣幸。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是如何看待有的大学把企业家请进学校当教授这种做法的？

　　孙：大学实行开门办学是可以的，把有真才实学的企业家请进课堂为学生现身说法，有利于促进高校教育改革。但是，我总觉得一定要聘请既有丰富实践经验，又有扎实理论功底的企业家。前段时间，有的大学把一些名作家聘为教授存在不同的看法，也就是这个道理。综合性大学有它自己的培养目标，与高职还是有区别的。我想温州大学开门办学是否可以把学校的试验室与一些企业合办，共同研究开发科研成果，甚至带研究生。这是我的粗略想法，不一定正确。

　　家庭与做人的准则

　　金：请介绍一下您的家庭和子女的情况以及您的为人准则是什么？

　　孙：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太太是南京大学数学系教授，现已退休。我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在日本从事建筑设计方面的工作，一个在美国加州一所大学从事纳米材料研究工作。现在我当了十年的南京大学研究生院院长卸任了，但院士不退休，我还是每天快乐地工作着。我喜欢民族音乐，喜欢游泳，爱看历史书籍和武侠小说，有空陪老伴散散步，看《动物世界》的电视片等是我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因为从动物世界中可以得到很多启发，例如仿生学。我的为人准则是：做人至诚，治学唯真。